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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敢去面对祂。
    哭累了, 他绵软的就地一坐,靠在人行道边的长椅上, 看熹微晨光下来往匆匆的人流。
    追公交的, 打车的, 努力蹬自行车的。
    每个人脸上都浮着白花花的烦躁, 每个人的步伐都恨不得起飞。
    对人类来说, 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时代。
    经济腾飞、文化百花齐放, 抹杀愚信。
    学的是马哲、算的是力学三定律, 救命靠的是医学,普天之下就一个信仰:sce。人死了也不用超度,没人再信来世今生,因为肉/体和尸体分析到极致就是分子原子夸克。
    或许是白岐玉一个成年男人哭成这样实在可怜,一个十三四岁的小胖子,小心翼翼的凑上来:“哥哥,您没事吧?”
    白岐玉很缓的动了动眼球:“问我?”
    “嗯,”小胖子从口袋掏出一个菠萝包,“您吃了吗?”
    “……”
    小胖子又小心翼翼的从书包侧兜掏出来一杯豆浆:“那您喝豆浆吗?”
    “谢谢,不用。”
    小胖子见他态度冷硬,瑟缩了一下:“我,我妈说,早上不吃饭会低血糖,低血糖就会心情不好,所以一定要吃早餐……我辅导班老师那儿还有吃的,你不用担心我没有……”
    白岐玉泄气了。
    他收下了菠萝包,给似乎很舍不得的小胖子留了豆浆,后者喜笑颜开的走了。
    或许是菠萝包太软、太甜了,白岐玉又想哭了。
    就算知道了真相,他仍旧恨不起来人类。
    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菠萝包慢慢的吃完,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很不怕脏的也坐在马路牙子上,大大咧咧的叉着腿。还抽烟。三块五一包的假烟。
    白岐玉疲倦的抬了抬眼皮,又很快的垂了回来。
    熟人。林明晚。
    寒假了,摆脱了牢笼的高中生们乱飞到哪儿都不奇怪。
    二人谁都不出声,就那么一左一右的观察着人行道上的行人。或者说,任行人们观察他们。
    许久,林明晚掐灭了烟,把烟头一个抛物线准确的掷入垃圾桶。
    “为什么每次看到你,都那么狼狈?”
    白岐玉勉强的勾了勾嘴角。
    “那你呢?为什么总挑我狼狈的时候出现?”
    孰料,林明晚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要慢一拍才能来。”
    二人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你在说什么?”
    林明晚却不说话了。
    她双手抄兜,裹在oversize的羽绒服里的身体瘦削却高大,倒有些可靠的意味了。五官冻得通红,把那些阴霾减淡了不少,那股咄咄逼人的艳丽感扑面而来。
    注意到白岐玉在打量她,林明晚露出了一个很丑的笑容。
    白岐玉这才察觉到,林明晚通红的鼻尖和眼睛,并不是因为冻得。
    是哭的。
    烟和打火机散了一地,这个一向阴恻恻的、孤僻强势的女孩,竟哽咽了起来。
    然后,抛出了砸的人头晕目眩的话。
    “祂告诉我说,你把一切都忘了,我还不信。我以为祂又想骗我走。但我介绍名字的时候,你竟然毫无反应,我才意识到……你是真的都忘了。”
    “什么叫我忘了?”白岐玉的大脑被炸得的嗡嗡作响,一片混乱,“我们在崇明小区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林明晚只是哭。
    像一只落水的、濒死的狼,哭它逝去的族群,惨死的领袖。哭不可追溯的光辉的过去。
    “你是谁?是和霍传山一样的类似克苏鲁体系的生物吗?还是说像太岁一样……”
    林明晚却说,都不是。
    她泣不成声,磕磕绊绊的说,她只是一片林间明亮的夜晚。
    “我记得清楚,那是台风刚过的一天。你和祂在林子里面走。”
    “死了很多动物,连根拔起许多植物,但你的心情却很好。因为久旱逢甘露,少量的死亡带来的是更大的升级。也因为地上很潮,树叶都湿着,月光洒下来,整片森林都是亮的,像银光闪闪的宫殿,很漂亮。”
    “你说,林明晚这个名字,很适合给女人当名字,不比人间那些酸溜溜的诗句强?”
    “你还说,如果你有女儿,就要叫这个名字。然后你又说,其实男孩子这么叫也挺不错,光风霁月。”
    “于是,我就存在了。”
    白岐玉望着林明晚惆怅的眼,心中是一片不可思议。
    “就……这样?”
    “嗯。”
    “你是男的啊?”
    “……按照人类的性别观来看,是。”
    “我一直以为你是女孩子呢。抱歉。”
    林明晚见他震惊、迷茫,却很快接受了的模样,突然意识到,白岐玉的记忆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行走在明亮的林间,说林明晚这个名字不错的神,把自己和过去都忘了。
    他紧紧闭上眼,任泪水滑下。
    看他哭,白岐玉心里也不好受。
    如果他的理解没错,那么林明晚就是因为白岐玉一句无心的话而产生的。他知道,在玄学界,这叫“言灵”。
    从话语中,白岐玉隐约能感觉到,在太岁眼里,林明晚的存在并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甚至说,太岁是真的把林明晚当儿子,或者徒弟、宠物之类看的。
    过多的真相让白岐玉的脑子一片乱,他不出声,林明晚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坐在马路牙子上,继续看来来往往的人。
    直到残血般的晚霞燃亮了天空,上辅导班的小胖子蹦跳着回来了,看到白岐玉仍坐在原地,惊讶的跑过来:“哥哥,你还在这儿啊!”
    他一喊,白岐玉缓缓动了动眼睛:“啊……哦。”
    小胖子又看到了林明晚,乐呵呵的:“这个小姐姐是你妹妹吗,好漂亮啊!”
    白岐玉却一愣:“你为什么不觉得她是我女朋友?”
    小胖子童言无忌:“你们长得很像啊。而且,怎么说呢,感觉你看她的眼神像我妈妈看lucky,啊不对,像我妈妈看我。很慈爱的。”
    白岐玉失笑。
    小胖子背着书包跑了,许久,白岐玉问:“你饿了么?”
    “是你饿了吧。”
    “嗯。”
    “吃饭去?”
    “好。”
    两人去了鲁大伯纸上烤肉。
    沉默的吃完,林明晚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光盘,露出一个怀念的神情:“你这家伙,饭量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白岐玉有些意外:“我之前……我是说太岁,饭量很小吗?”
    “很小,超乎想象的小。反正小的不像个神。”林明晚怅然的笑了,“所有见过你本体,又见到你饭量的,都感慨你的饭量怎么那么小。然后你总会生气,说什么君子,什么风度的,扯一堆人类文化里很唬人的怪词汇来辩解。”
    白岐玉一直紧绷的神情也软化了下来:“既然你知道我过去的事情,那你多告诉一些给我,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呢?”
    说着,林明晚的思绪飘到了很远,聊了很多过去的趣事儿。
    比如太岁从来不吃植物,只吃肉。
    倒不是因为忌讳植物是同族,是嫌弃植物有一股草腥味儿,难吃。
    还说祂的饭量超级大,总是把猎物的最好的部位给了太岁,剩下的卷一卷吞掉,吃东西像推土机。
    这比喻太搞笑了,白岐玉想象了一下推土机一样吃饭的怪物,笑出了声。
    沉浸在过去的回忆时,林明晚前所未有的轻松,像一个真正青少年,不带阴霾的笑着。
    白岐玉问:“你们都说祂啊祂的,祂的名字是什么啊?”
    这个问题,却把林明晚问住了。
    “祂有名字吗?没有吧。起码我没听你叫过。”
    “没名字……怎么称呼它啊?”
    林明晚茫然地说:“你喊祂的都是‘那家伙’,‘那个贱畜’,差不多这意思的。”
    “啊……”
    白岐玉掩饰的喝了一口啤酒,结束了这个话题。
    吃完饭,林明晚裹了裹羽绒服,问他要去哪儿。
    白岐玉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回崇明小区吧。”他说,“我有一些……有很多事情要继续问你。”
    首先,就是崇明小区的问题。
    刘玉良、裴芝琪、文森特(奥尔波特神父)、霍传山,再加上一个白岐玉,几分之一探险队的人都住同一个小区,绝非巧合。
    联系到探险队当年做过的事情,很难不疑惑这群人扎堆住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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