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大敞着,一条由人和车马汇聚而成的长龙缓缓向门内挪动,而这条长龙并不是进城的唯一途径,何连连亲眼看着几个鲜衣华服的公子哥就打着马穿过人群,往旁边的小门处去了。
封天麟察觉到何连连疑惑的神情,笑道:“这算什么,从前大家一起去城外射猎,我打的猎物比那几个草包加起来都多,也没见轻狂成那样。”顿了顿,又嘱托正风潮平二人道:“此次进京,今非昔比,一定要低调,不然只怕是雪上加霜。”
正风瞧着小侯爷这一路上经历种种,行事比从前稳重多了,觉得十分欣慰。潮平忙着给封丙整理头上的流苏带子,闻言只点了点头。只有天九个没心没肺的咧开嘴乐,“低调点最好,从前小侯爷在外面惹下的风流债那才叫多呢,还叫人家告状告到圣上眼前,后来又呜呜呜呜……”还没细数完小侯爷的风流韵事,嘴巴就被正风一把捂住,同时潮平在百忙之中又给了他一脚,才安静下来。
封天麟气得眉毛直抖,只想把天九的嘴缝上,那点子破事都抖搂出去何连连以后会怎么想他?再一转眼,好像他在何连连眼里就是这样的人,索性破罐破摔了道:“那是小爷我风姿冠绝神京,人长得太好就是麻烦,总不小心招惹上一些狂蜂浪蝶。”
果然何连连眼里的鄙夷更重了。
见状,小侯爷突然想逗逗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孩子,于是一把搂住何连连,凑在他耳边调笑:“你现在还不懂,美人有美人的好处,等你毛长齐了自然就知道了。”
何连连被他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从小侯爷的怀里挣脱出来,抱着湛卢躲进马车角落。
封天麟撇撇嘴,心想真不禁逗,从名字到性格怎么都像个小姑娘似的。
这样过去一个时辰,等他们总算是进了城时,每个人又饿又累,只想大吃一顿再好好睡上一觉。
…………
正风在路上就给侯府去了信让他们先准备着,一到侯府,照顾封家兄妹长大的老管家就带着一众下人迎上前伺候。
封天麟拉着老管家的手亲亲热热喊了一声忠叔,然后眼圈突然就红了。这一路上历经千难万险风霜雨雪,只有看见了忠叔才觉得是真的到了家。他毕竟也才十五岁,在疼爱自己的长辈面前总是会有些脆弱。
被潮平抱在怀里的封丙小丫头看看自家二哥,再看看忠叔,突然“哇”地嚎啕起来,小包子脸迅速涨红,一边还张着手要忠叔抱。
妹妹的哭声惊醒了封天麟,他意识到如今整个侯府只有他这个顶梁柱,他若垮了天也就塌了,这一大家子人各个难保。于是他赶紧收拾心情,直把众人往门里推,“都在门口堆着像什么样子?让别人看了笑话!”
何连连从头到尾做了一个安静的局外人,看着封天麟一家人的悲喜。这几个月来他从不回忆往事,从前那个何连连在主公崖就已经死了,他快忘了自己从前也是个不愁前路的无忧少年,那时每天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功课做不完何元清要抽他屁股。其他的事都有些模糊了,何元清举着棍子满屋追他的样子却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田田,还愣着干嘛?”封天麟见他神色怔怔落在了最后,再迟钝也能想到这孩子是想家了。他走过去伸手拍了拍何连连柔软的发顶,仔细品味了一下毛茸茸的触感,才赶在小孩炸毛之前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收回手,并一本正经地背在身后。
盯着那风流无双的背影,何连连想,人长得好看与否,和他的欠揍程度毫无关系。
…………
虽然已是年下,侯府里因着孝期的缘故仍然冷冷清清。备下的一桌子孝斋虽然半点荤腥也无,却精致可口,比何连连从前见老东家吃的年节饭都要诱人。原本封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风,但大家都精疲力尽,也没心情寒暄。只有忠叔和封天麟低声说着路上的事,一问一答。
吃过饭,封天麟起身,忠叔便捧着一托盘衣服随他进了里屋。正风向着前院去了,不一会进来,冲着里屋说车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片刻后封天麟着一身深紫朝服走出来,衣上前襟以银线满绣了一只形状奇异的动物,脚踏祥云威风凛凛,在冬日里有些黯淡的日光下仍然贵气十足。只是颜色太夺目,反而显得封天麟面色苍白疲惫。
有下人来领何连连和封丙回房,但何连连和封丙都不肯走,直到封天麟的衣角也消失在照壁后面,何连连才向着老管家问道:“他看起来很累,为什么不等歇息一会再走?”
忠叔叹了口气,“小侯爷等得了,那些人可等不得。”这次小侯爷虽然安然回京,爵位暂时也稳住了,但皋兰山战败疑点重重,老皇帝必定要仔细盘问,不放过一丝打压侯府的机会。还有那群刺客也不知是哪方势力,总之今晚这神京不知多少人该辗转反侧彻夜不眠。
“唔……”何连连含糊应了声,心里正想着不知封天麟那个看起来就不靠谱该怎么应付一个活成了精的老皇帝,就听忠叔问他:“还不知这位小公子……”
身边封丙眼睛一亮,何连连赶紧按住她已经扬起来想要抢答的小脑袋,努力做到一字一顿,字正腔圆。
“我叫何、连、连。”
忠叔的笑亲切和蔼极了,“何言言,真是个好名字。老夫这便带言公子去房间休息吧。”
何连连凝固在神京冬日的凛风中,欲言又止了半晌,心想耳朵不好使的毛病大概是家传的。
封天麟在车里愁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