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风赶着车听他在里头折腾,想着小侯爷毕竟年轻,还是要提点一下。
“小侯爷,你觉得皇帝喜欢什么样的人?”
“听话的吧。”封天麟挠头,“我觉得我已经够听话了,狗都不一定比我行。”
“我们还不知道那群刺客是不是皇帝派的,那要真是皇帝,他知道你从一群顶尖高手刀下全身而退……“
封天麟一拍大腿。“对啊!我不但要听话,还要蠢,要怂,要让皇帝知道我就是个草包!哈哈哈哈太对了,我是草包!”
正风摇摇头,得了,又疯一个。
封天麟下了马车,就有个老太监自宫门口上前,声音热络得要把冬风化成春色:“侯爷可算来了,万岁听闻镇远侯回京,天寒地冻也早早就叫咱家在这候着。”说着一甩拂尘,毕恭毕敬请封天麟现行。
封天麟一路上琢磨这老皇帝是个什么意思,怪他没有一回京就即刻面圣?可宫中又没有传召,还是他自己巴巴跑过来找气受。可这老太监是皇帝身边亲信,待他态度又奇好,不像是山雨欲来的样子。总之此行不得不小心,步步谨慎。
转眼到了南书房,值守的宫女替他掀开厚厚的帘子,再经过拱月门之后又过一道帘才是皇帝的所在。帘后一方天地用银丝炭煨得融融,又放了好些摆作凌波之姿的水仙花,刚吹过风的身子立刻暖香得连骨头都酥了。
老皇帝稳坐御案后信手翻着奏折,并不正眼看他。
封天麟赶紧拜下,膝头在金砖上重重磕出声响,“臣封天麟,问万岁安。”
仿佛是正专心处理政务,却突然被跪地声惊醒般,皇帝终于抬眼,用注视疼爱晚辈的目光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天麟快快起来,德顺,赐座!”
方才领路的老太监应声进来,在那檀木椅上铺了软垫,又小步退回帘外。封天麟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小心坐稳,方垂首道:“原本回京只想立刻拜见万岁,只是送双亲归乡路上风尘满身,实在无颜面圣。臣又要安顿幼妹下人,便这时候才能进宫,望万岁恕罪。”
“天麟上孝父母下悌幼妹,朕怎会怪罪?”皇帝将手中奏折搁在一边,“这一路可还顺利?朕瞧着你倒是清减了不少。”
封天麟心里“咯噔”一声,想着在老皇帝面前回话果然步步都像踩在刀锋上。他抬起眼眸,神色恐慌痛恶夹杂得恰到好处。“十三部落的贼人半路上几次设伏,想置臣于死地,幸得老天庇佑,死里逃生……”话音未落眼角已然红透,“臣只想着此身不足惜,但万岁照拂之恩未报,先父母丧命皋兰山之仇未报,便随护卫拼死逃出来……”
这番操作下来,封天麟在皇帝眼中就是个懦弱又愚忠,唯唯诺诺只求自保的可怜虫。但皇帝还没那么容易放下戒心,刚想问得细些,那厢封天麟忽然以袖掩口开始咳嗽,面色苍白脸颊却浮出病态的嫣红,缩着肩膀,样子十分可怜。
“臣背上还有刀伤未愈,御前失仪,万岁恕罪。”
“那十三部落简直狼子野心!这伤拖不得,朕叫御医去你府上给你瞧瞧,再好好调养。”
“谢万岁。”
皇帝看封天麟听闻派御医诊断仍然镇定自若,想来那伤是真的,对他不由信了三分。赐下一堆上好药材,又一番安抚,就准他赶紧回去休息。
待封天麟走得远了,皇帝将暗探送来的关于镇远侯的信报自桌面暗格中取出 ,“德顺,你觉得镇远侯如何?”
德顺恭敬接过那几张纸放进炭炉,眼见纸被小小火星一舔就化成了灰,方道:“倒是个不顶事的。但不论镇远侯如何,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怎么也翻不出万岁的手心啊。”
…………
封天麟出了宫门方才觉出背后冷汗粘腻湿透了几层布料。简单说明了情况,正风即刻驾着车直往侯府赶,等下御医要上门,便是皇帝而耳目安插进来,有些事还要早做准备。
呼哧呼哧使劲喘了几口气,封天麟才摆脱了胸口压抑的感觉,又有力气掀开车帘调戏正风了。“我们家正风娘子真是贤惠,打架从来没输过,做饭也好吃,连咳嗽药这种奇巧东西都制得出来。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方才下车前,正风装作搀扶他,实则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倒了瓶中的东西在他袖口,低声道:一闻就咳。老皇帝疑心渐起,他实在想不出来说辞,便咳成个病痨样,皇帝果然不再追究。
正风知道他在御前行走一回定然难受得厉害,所以并不与他一般见识。
“这次在御前演了一回,至少侯府是能过个安稳年了。外人盼着咱们不好,咱们偏要过得好,叫他们气得过年吃饭都要噎死!”
小侯爷自入京以来第一次笑得畅快淋漓,然而笑了几声立刻就被灌进一嘴巴凉风。
冷静下来的小侯爷突然又想起一事。“正风,今日我在老皇帝那边,见他倒十分会享受,在暖暖的屋子里摆了好多水仙,漂亮极了,香气叫炭火一烘四溢开来舒服得不得了,我们也在家里弄个一样的呗!”今年家里两个经历了太多事的小孩子,要想个主意让他们热闹快活起来才好。
“水仙?”正风闻言沉思片刻,嘴角弯起一个奇异的弧度。“这主意不错,回去再说吧。”
“总觉得那刺客不像老皇帝派来的,瞅他今天笼络我的样子,是还要让我供他驱使呢。一条好用的狗又何必杀了?他犯不上吧……”
天色已晚,长街寂寂,车轮碌碌从冻得冷硬的路面上滚过。侯府门前一个孩子抱着剑蹲在屋檐下,远远就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