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服地吞下药丸,又喝了很多水,嘴里一直都在问同一个问题:“我会不会死?我快要化了......”
“你又来了。”白枫已经被我问得不耐烦了,“你现在已经吃了药了,烧很快会退去,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什么都会好的,我会带你去马来西亚最好玩的地方,那里有全世界最美的......”
白枫后面说了什么我就听不清了,整个人继续往下沉,我看见好多奇怪的影子在一条无尽幽深又曲折的暗道里徘徊;我看见好多狰狞的面孔,忧伤的眼神......我又听见哥哥的叫唤,他说妹妹你要乖乖的好好呆在里面不要跑出来;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看见一个很大的铁笼,我进不去原来我出不来......我看见樗羽戏谑的目光变得咄咄逼人,浮现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而尹恋菲在他身边笑得好开心,带着嘲讽的眼神看着我,很诡异,很诡异......我忽然听到低沉的哼哼声,又看见一双人的眼睛嵌在野兽的面孔上,眼中充满着憎恨与悲伤,一个奇怪的声音一直不停地刺痛我的耳膜,那个声音说:救我救我,我是白枫,我是白枫......
白枫!白枫!我惊呼着从床上坐起,额头的冷汗浸湿了头发,噩梦的余悸,让我心惊胆战。
白枫迅速出现在我面前,一脸的疑惑和关切:“你醒了?”
我抓紧他,急问:“白枫你没事吗你怎么了?”
白枫被我问道一头雾水,俊美的眉角翘起:“这是我问你才对吧?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嗯......”我回答得心不在焉,再看白枫时发现他已换了一身黑白相间的衣服,而自己的床似乎变得更大更软了,船舱的样子完全变了,说不出的宽敞豪华,我于是问:“你什么时候打理过船舱了?”
白枫一听忍俊不禁:“这是马来西亚,我的岛国公主。”
“什么......哪里?”
“马来西亚!”
我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后,从床上跳起来奔向窗户。
华美而又厚实的窗帘只露出一丝细缝,白枫走过来不知触动墙上哪个按钮,窗帘缓缓向两边自动拉开,一大块巨大无比毫无交合缝隙的落地玻璃展现在我面前,透过玻璃,我终于看见了白枫口中的高楼林立,天桥横卧,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的现代化都市......
我贴着窗户良久良久回不过神来,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出现的,仿佛在梦中,曾经如此遥远,现在就触手可及吗?
白枫笑:“不用怀疑的,这就是马来,远离你们豁夷岛的全新天地。”
我很激动,我真的很激动,因为激动而说不出一句话,因为激动而几乎要流下泪来,我跑回去抱住白枫,深深地感谢他,感谢他让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让我看到了我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的另一个世界。
“我......我睡了几天,怎么就......就到了呢?”
“两天。”
“这是你家?”
“这是我一位叔叔的别墅,他是马来首富。”
“雪舰呢?”
“停在一个很安全的港湾。”
“那......”我还有很多要问,有位女佣进来房间,手里端着碟子,对白枫恭恭敬敬:“白枫少爷,这位小姐的药已热好了,这里还有一些糕点,如果还有别的吩咐就叫我,我就在问口。”
白枫一副少爷架子地轻轻应声,那位女佣便又规规矩矩地退下了,这派势绝不比豁夷岛岛主逊色。
白枫转过头来看着我,说:“烧虽然退了,药还是要吃的。”他将杯子递过来之前还体贴的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你有没有把我的来历告诉别人?”我问。
“没有,我只说你是我从新加坡带回来的女友,没人会知道豁夷岛的......”
“哦......”我太好奇窗外的纷繁,以至于没有仔细听白枫接下来的话,我紧紧盯望着直到眼睛有点负荷不过来,才忽然提到:“我想出去!”
白枫带我来到人潮汹涌的十字街头,我茫然地站在人群中间,有种异常的压迫感,原来世界如此纷繁,我又何其渺小,这种压迫感,是与我面对苍茫大海时感叹生命短暂完全不一样的沉重和敬畏,甚至恐惧。
白枫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忽然拉住我的手,对我欣然一笑,然后柔声道:“跟我走,有我在,别怕。”
我点点头,笑......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慢慢学会适应这样匆忙繁杂的环境。
我去见过白枫的叔叔,那是一位年过半百但很仍然气度不凡的资深企业家,他很好客,爱笑,让我和白枫一样称呼他“莫叔”。
然而白枫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他的父母,我也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家,而要寄居在马来,这一定和他落海的事有莫大关系,但他不说,我也不好问。
那一日白枫一大早将我叫醒,说是要去枫叶林,我美梦惊跑,赌气拒绝,白枫软磨硬泡好说歹说,终于让我在一个小时之后坐上了他大红的跑车。
枫叶林极美,我们拾阶而上,四周一片火红,道路上落满了落叶,支离破碎却美不胜收,阳光和煦地照在身上,香草味阵阵扑鼻。
“为什么这么美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我问。
“平日里都是人山人海的,但今天不一样。”
我疑惑地侧头看他。
白枫笑了笑:“我买下了所有门票。”
我惊:“为什么?”
“为了给荩焕雪一个幽静的地方。”白枫面对着阳光,声音显得格外温和。
“白枫......”我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白枫却又道:“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买下一片海域为你造一座豁夷岛。”
“白枫......”我道,“你没有必要为我救你一命而......”
“我不是在报恩啊,荩焕雪,我是......”白枫话还没有说完,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急促而不怀好意。
白枫无奈,接起电话,我看见他的表情有淡定到疑惑然后是烦怒,最后冷冷丢下一句“我知道了”便决绝挂机。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白枫很抱歉地看着我,说我们得回去了。
直到车子停在别墅门口,白枫才颓然地告诉我:“是我父亲,他来马来了。现在就在里面。”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既希望可以看见白枫的父亲,了解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又不忍看白枫如此不情愿而难以逃避的神色。
我们进了大门,房前花园里停着四辆黑色劳斯莱斯,八名身穿黑色劲装的保镖像八座黑铜像,森严挺立,毫无面部表情。
陡然一阵森寒的风吹到我脸上,让我不由止步。
“白枫,我......我不用进去了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别怕,跟着我。”这句安慰的话,白枫亦是说得心不在焉。
客厅里的气氛更加肃然,而我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白色沙发上的那个人,一个的莫叔,另一个......竟然是父亲——我的父亲!
他穿的不是平日里的长袍,而是这里的西装革履,他面色铁青,看着的却不是我,而是白枫。
我心下一惊,一声“父亲”刚要脱口而出,白枫却先我一步叫出了口,叫的竟是“爸爸”!
叫得够震惊。
那位——我该如何称呼他——被白枫成为“爸爸”的人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目光又犀利地落回到白枫身上。
我冷汗淋漓,我可以相信那不是我的父亲,在他刚才看我的眼神里,我看见了与父亲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但是,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存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诡异,哪一天会不会出现另一个我?我彻底乱了心绪。
白枫的父亲用很毫无语调沉闷至极的语气问白枫:“为什么不通知我你已经安全到达马来了?”
“莫叔会告诉你的不是吗?”白枫冷冷道。
“还在生气?”白老问。
“不,是恨!”白枫答。
他们根本不像父子,而像是宿敌。
莫叔显得有些尴尬,劝道:“唉,好了好了,你们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父子俩能有什么隔夜仇?”
显然连莫叔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
白枫与他父亲对视了良久,一个冷如冰,一个烈似火。
我至始至终不敢正视白老的眼睛,那种全身不适的压抑让我透不过气。
终于白老先打破沉默,开口问:“既然你没事,就回申城去吧。”
“回去干什么?”白枫语气嘲讽。
“婉怡还在申城等你回去,你妈也每天念叨着你,你想在马来躲一辈子吗?”白老犀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白枫侧过头,没有回答。
“你是要我派人押你回去吗?”白老似乎耗尽了耐心,语气异常阴沉。
莫叔急忙调节氛围:“看看看看,父子两闹僵到这地步有什么意思呢?——白枫,不是莫叔不留你,有什么事逃避总不是办法!你看你莫叔我当年就因为没有胆量追求心爱之人而落下终生悔恨......当然我扯远了,老白也真是的,孩子还小,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害他连家也不敢回......”
白老虽依然铁青着脸,但似乎听得进莫叔的话,叹了口气,起身道:“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到底该不该回去。我先走了。”
“我送你。”莫叔将白老送出客厅,白老的一屋子保镖也相继离开。
白枫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不是淡淡的忧郁,而是沉沉的悲愤。
门外还能依稀听到莫叔的劝解,但劝解除了能消散白老的怒火,似乎对他和白枫的矛盾毫无意义,因为我注意到白老离开时看白枫的最后一眼,莫叔没有发现,那是吞噬般的压迫之感,似乎能在一眼之内决定的白枫的命运,让旁观的我竟也看得不寒而栗。
“你,回不回去?”
白枫送我回卧房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枫停下脚步,看着我,表情倦惫,然后摇了摇头。
“不知道。”白枫说。
我庆幸他没有完全否决回去的可能,于是劝道:“那回去吧。”
白枫疲惫的目光落回到我身上,忽然很茫然地问:“为什么?”那一刻我觉得白枫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
“我想看雪,你不是说马来没有雪吗?那么申城呢?”
白枫忽然笑了,无奈的苦笑。
“有那么好笑吗?”我问。
白枫的笑渐渐消散,又是一脸的忧郁,他自从见到他父亲后就一直紧皱着眉头,好像心底有无尽的挣扎在折磨着他,最后,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好吧,带你去看雪。”
我笑,可是我忽然发觉白枫叹息的感觉和白老真的很像很像。
人生第一次近距离看见飞机,原来以前飞跃豁夷岛上空被父亲定义为“恶鸟”的飞机真的如白枫所说的那么大,那么坚硬。
我趴在窗口很久,直到傻傻地被白枫拉着往安检处走,我终于知道害怕了,停滞着不肯进去。
“会不会掉下来摔死?”
在白枫连问了三句“怎么了?”,我才吞吞吐吐地问道。
白枫不像樗羽,如果是樗羽,他一定会没心没肺地大笑,然后编故事吓我,白枫只是很简单地安慰道:“不会,有我在。”他柔和的笑就和照进候机大厅的阳光一样温暖。
“我相信你。”我说。原来我是如此地相信他。所以我冒着我所以为的赔上性命的危险坐上了飞往申城的飞机。原来和在雪舰里一样,飞翔的时候,和在平地上一样舒适。
可是一下飞机我的胃就开始翻滚,然后奔进洗手间狂吐一阵,白枫很担心地看着我,说:“我们先在附近找地方休息一下,再开车回去。”
白枫安排我住进附近一家酒店,然后称自己有事要离开一阵马上回来。
然而身处异乡孤身一人的我根本无法忍受他的一阵离开,于是在感觉吐空的胃有些饥饿时,只身离开房间来到酒店一楼,那里有餐饮服务,我看见窗边的一个空位,正要走过去时,忽然侧面过来一位举着蛋糕的厨师,撞上疾步的我,蛋糕落到厨师身上,彻底坏掉。
年轻的厨师很紧张,看着我急问:“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没有弄脏您的衣服吧?”
我觉得错也在我,有些尴尬,摇了摇头。
厨师俯身去收拾落了一地的碎蛋糕,同时又有两位清洁师过来帮忙,我准备离开时,忽然一个尖锐的女生止住了我后退的步伐:“等等!你毁了我的蛋糕,你要赔的!”
我转身,看见一位与我年龄相仿一袭娇艳衣着的美丽少女,用愤愤的目光盯着我,说:“你撞翻了我的蛋糕,道歉的话也不说,就想走吗?”
看来是遇上了一个泼辣的女生,我静静的看着她,更执拗,不说话。
大堂经理匆匆过来调节,他对少女陪笑道:“孟小姐别生气,是我们的失职,我们马上让人重新做一个让您带走好吗?别为难我们的顾客了,呵呵......”
少女决绝甩手,断言道:“我不要了,我现在就要她道歉,她有错的!”
我在心里苦笑,本来我是觉得我也有错,可是现在被一个刁蛮的少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责难,也实在难以忍气,所以钻进牛角尖的我,决定死不认错。
“你道歉吗?”她盯着我,冷冷问。
“你刁蛮任性,惹是生非,你该向这里的顾客道歉,你倒了他们的胃口。”我狠狠回道。
她显然没有预料到我这一说,一怔,然后推开经理,走近我,她娇嫩的脸颊被怒气染得绯红,大眼睛狠狠瞪着我,一字字问:“你敢再说一遍!”
“你该道歉!”我一字字回道。
她怒,忽然扬手。
现在是我没有料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竟然真的会动手,她的手眼看要向我的左脸扇下,我猝不及防......
但是那巴掌终没有扇下来,她的手被另一只大手紧紧握住。
而那一瞬间,我感觉眼前一黑,握住她手的那个人,黑色风衣,黑色头发,黑色墨镜,面色阴冷,脸颊优美的线条被这一片黑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他放下手,对少女道:“别闹了,走吧。”
“佑哥!”少女娇斥。
黑衣男子再也不看她一眼,径自离开,他经过我身边时,一阵阴风袭来,扬起我紫色的发,我隐隐感觉到墨镜下的那双眼睛在我脸上扫过,异常的感觉,竟让我脸颊微红。
少女最后狠狠瞪我一眼,跟着走开。
我这才注意到,男子身后还跟着四名保镖,而令我诧异的是,这些人的衣着与我那日在马来看见的白老的保镖所穿一模一样,我忽然觉得这之间绝非巧合,事后证明,我的感觉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