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过多久,白枫就走到我身边坐下,我诧异:“你们跳好舞了?”
白枫苦笑:“婉怡嫌我跟不上她的步伐,她喜欢破坏沉缓的节奏跳热情洋溢的舞。”
“她是个直爽的女孩。”我说。
“是的,现在她找到了一个同样直爽的舞伴,就把我赶走了。”白枫苦笑。
我笑,抿了一口红酒,然后问了一个很早就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今晚没有看见你哥哥白佑?”
白枫的笑容慢慢在俊秀的脸上消逝殆尽,深黑的眸子里笼上愁云:“他很忙吧。”
“是自己妈妈的生日,再忙也要过来吧?”
“焕雪,到了今天,我想我是应该我把如何落海的事告诉你的。”
“是,你早该说的。”我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在疙瘩,他落海的事与白佑没有来参加派对有什么联系?
白枫的英眉开始紧锁,从粉薄嘴唇里吐出的字眼无不带着深深的哀痛:“我们白氏家族在社会上也是有一定地位的,我和白佑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因为我的幸福,我从小就以生于白氏家族为傲,我爷爷是知名生物学家,我爸爸继承他的业绩,一手创办白氏。可是,焕雪你知道吗?外界人都当白氏是一个以高科技研究生物的机构,但大概除了白氏深层骨干和一些死士,没有人会知道真正的白使企业是怎么的一个黑洞......”
我一怔,手里的红酒被轻轻晃出。
“十三岁以前的白佑是一个阳光般的少年,疼我爱我,甚至有些天真,然而有一天,他被爸爸带去白氏科研机构,我当时不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白佑在那里待了整整六年才回来,回来后十九岁,却有着九十岁人的沧桑,冷漠。从此他成为了我爸爸和白氏最冷酷的帮凶。
“我落海的前一个星期,和当年的白佑一样,被爸爸带去机构......我,我看见......”白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抓起桌上了一只高脚杯,倒满红酒,然后一饮而尽。
“我看见一间间冰冷的手术室,一个个任人鱼肉垂死挣扎的人,四溅的血横七竖八的内脏......我还看到很多奇形怪状的生物,人体大小,却五官不一四肢模糊,然都有一双痛苦的眼睛......让人跟着难过得生不如死的眼睛......然而爸爸却轻描淡写地告诉我,那只是失败的试验品,因为还有利用价值,所以继续留着接受各种试剂的摧残......”
我早已经扔掉手里的碟子,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我无法面对这种场面,更无法接受白氏的真实,爸爸却要求我今后在这里做事,和白佑一样......我不答应,简直要被逼疯了!我只好逃,逃到地下室,进入暗洞,然后到达半山腰的悬崖,崖下一片汪洋。”
“你爸爸还是没有放过你吗?”我问。
白枫的笑很苦涩:“他以为我不敢跳海的。”
“你就是这样落海的......”我喃喃地说着,然后又问,“那么,你身上的伤痕是哪里来的?”
“是被那些试验品,就是药人抓伤的,我逃离经过暗道时,看见还有更多的它们被关在笼子里,于是我便将它们放了出来......岂料它们竟然狂扑向我,撕扯我的衣物皮肤......”
“可是你救了它们,它们为什么会反扑?”
“一开始我也委屈,后来却想明白了,无论是谁,长期受尽这种非人的折磨,变得人不像人兽不像兽,见到任何人都无法信任,都会本能地反击,何况它们身体里被注射了各种兽类的基因。也导致那些抓痕后来经过海水浸泡变成毒素,就是被你救起时,我成了那副狼狈模样......”
我看着他的凄苦的笑容掺和着隐忍已久欲落未落的眼泪,亦难过得想要哭,我靠近,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无声地安慰他,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白枫抬眼,看见我比他还要落泪的表情,伸出手轻抚我紧绷的脸颊,笑笑,然后抱紧我说:“我没事,都过去了,我不久会离开,不再回来,就不再难过了。”
我点点头,可是分明感觉脖颈后有湿热的东西慢慢淌过。
白枫平复情绪,也让我把突如其来的事实慢慢消化后,我们走出侧厅,派对还在继续,白夫人在人群中招呼,白老已经回去了。
我突然很自然地想到白老会回到那个白枫口中的黑洞里去,而他熟悉的面目也由此变得狰狞起来。
孟婉怡在舞池中央,与她共舞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眉清目秀,淡色的眼睛里藏着阳光的味道,还有一对好看的酒窝,孟婉怡看见我们,停下舞步。
“哎,我新认识的朋友,叫莫野。”她指着那男子介绍道。
白枫笑着拍了拍莫野的胸膛,说:“谢谢你大老远赶来,回去代我向莫叔问好。”
“原来你们认识!”我正在恍然,孟婉怡已经按捺不住大叫道,“白枫你还很可恶地让我傻呆呆地介绍!”
白枫、莫野相视而笑,莫野的笑灿若阳光,而白枫的笑,疲惫而无力。白枫望向我说:“焕雪还不认识啊——焕雪,这是莫叔的儿子,莫野。”
我笑,莫野的个性和孟婉怡很像,大大咧咧,豪气十足。
派对那天白夫人很高兴,从头至尾都笑着,可是三天之后,却出了意外。
我与白枫从市中心回来,还没有迈进大门,白枫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的表情立即由平淡转为担忧,然后匆匆返回车内,驱车飞离而去。
“焕雪,我有急事要去趟医院。”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去医院?
我没有来得及问,看着白枫的红色跑车远去,正在疑惑中,一辆银蓝色跑车在院子外停下,白佑从车内走出来,表情阴沉,脚步急促。
自从在琴房里见过那个鬼魅的黑影,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我都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他家里住着我这个客人,但是他没有直接迈进大门,看见我劈头就问:“白枫呢?”
我被他吓到,愕然一阵,然后答道:“他,他说他要去趟医院。”
白佑随即转身,准备驱车。
“哎,你......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突然问道,问后连自己也觉得蹊跷,我竟然敢坐上这个午夜魅影的车。
然而他竟很快答应:“上车。”大概是没有时间和我废话。
他发动引擎打方向盘时,我忽然瞥见他右手手腕上的那只龙镯,我惊愕,为什么龙镯会在他手里?可是我疑惑的目光扫过他冰冷的墨镜没有得到回应,而疾速启动的车却差点将我甩了出去,我于是没有问,我想那是他和白老的事,既然礼物已经送出手,怎么处置就是白家的事了。
十分钟后,白佑的车子经过申城第一医院,却没有停下,径直拐弯,向郊区飞驰而去。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有种要被卖了的糟糕感觉。
我板直着身子,很不安,在车子渐渐驶出城市,只看见郊野稻花时,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刚刚不是经过市医院了吗?为什么......不停下?”
白佑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跑车飞得极快。
当我实在焦躁起来想要再问时,他突然开口道:“前面五百米有一个拐弯,我经过那里时会减速,你抓住机会开门跳车,然后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别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听白佑说这么多话,尽管语气波澜不惊,但这句话实在不能让我波澜不惊。
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我下意识地望向反光镜,然后看见了紧随银蓝跑车后的两辆银白跑车,追势极猛。
“被跟踪了?什么时候?”我急问。
“离家不久。”白佑回答干脆。
“那你为什么不在市中心甩掉他们,要到这荒郊毗邻?”
“容易解决。”
“可是......”我还待问些什么,白佑忽然命令我,“准备跳车,小心点。”
最后三个字我隐约听到,不知道有没有听错,心里突然升起莫名的受宠若惊。
我再次下意识地望向反光镜,这次我清晰地可以看见驾驶银白色车的那个人——樗羽。
竟是樗羽!
我的脑海里闪过一瞬间的空白,然后不知所措,这时候,白佑的车子忽然减速,转弯。
我扶住车门把手的手心里全部是冷汗,以最快的速度开门关门,然而却没有下车。
“为什么不下去?”白佑的质问显然有些生气。
回答他的是我的不解不安和不知所措。
可是白佑已经来不及再和我说什么,因为刚才的减速,已经有一辆银白跑车超越我们,一个旋身,挡在了我们前面。
前后夹击。白佑冷酷的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的微笑,甚至带着几分杀意,然而他的眼睛埋没在墨镜后,我看不透他真正的表情。
三辆车静止的刹那,一叶松针缓缓落下,就像诱人的致命暗器。
白佑左手伸进他黑色风衣的口袋,右手慢慢打开车门,走出去前对我说:“坐好别动。”
我想是我的犹豫不决害他不得不停下来应对,而这一场应对将是生命的赌博,因为我不小心瞥见他左手枪支一角。
我可以想象是白氏集团阴谋败露遭仇敌追杀,可是为什么会是樗羽?
我看见银色跑车里走出来气宇不凡的他,轻笑嚣狂的他,我觉得整个他就像不真实幻境,穿着既不属于豁夷岛的服饰也不是现代都市的风格,一袭银白劲装英姿绰绰,却像是银白跑车里脱落下来的追杀灵魂,如此虚无缥缈。
我断定他没有注意到车内的我,他的眼神紧紧盯着白佑,眼底忽然闪过惨烈的恨意,只一瞬间,却被我轻易捕捉,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樗羽的表情。
我来不及多想,实际上从他们走出车子到枪声响起,只是一瞬间。
是白佑先开的枪,果断而狠辣,樗羽避过,回击也毫不逊色。
樗羽的武器是一个似枪的银白色暗器筒,里面可以射出短小尖锐的小箭,攻击威力和速度都不亚于子弹,在豁夷岛我们用这种武器捕猎,当时小箭上喂有麻醉剂,例不虚发,樗羽称它“蚀心小箭”。
说不上枪林弹雨,只有两个人在车子的掩护下对打,却也相当激烈,闪避或者进攻,都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子弹和小箭击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是车身制材极佳似乎专为战斗而造,子弹扫过甚至连裂痕都没有。
我看着落在车身前面的蚀心小箭在阳光照射下发出微蓝的光,竟是毒!
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场面发生,我竟然连劝阻的力量都没有。
这时候,另一辆银白色跑车里又出来两人,和樗羽一样的装饰,持着蚀心小箭,向这边进攻。
我以为白佑以一敌三会偏向下风,可是身手敏捷出手狠辣的白佑丝毫不示弱,而糟糕的就是:樗羽一方仗势轻敌,在难以迅速融入默契配合的情况下,竟让白佑有机可乘,连发三枪击向樗羽,三枪出手速度不一方向略微,以至于释宇闪开前两枪,却来不及避开最后一枪。
瞬间而逝的火光,沉闷的子弹入骨声,和四溅的鲜红的血。
我看见一只翩翩的白***纵身扑向樗羽,义无反顾地迎向那颗致命的子弹。
尹恋菲!
她倒在樗羽怀里的时候,我听见一声惊异悲伤的嘶吼“恋菲!”不知道是我还是樗羽呼出了口,但是现在,尹恋菲躺在樗羽怀里,很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进攻因此而暂停,空气也抑郁地窒息。
白佑毫不迟疑回到车里,发动引擎,调转车头,往原路疾驶回去。
我怔怔地很久很久没有回过神来,这一切似乎发生地太快超离我的接受能力范围:原来我和尹恋菲同时都是旁观者,可是在樗羽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个冲出去的不是我;原来我最在乎的竟然是谁在樗羽怀里为他挽回致命一击......
白佑一路无语狂飙,到达医院的时候,我耳边还可以听到枪声的余悸。
住院的是白夫人。
今天早上佣人发现她晕倒在卧室里,至今未醒。
白佑在白夫人床前伫立良久,然后漠然离去,头也不回。他甚至没有向医生询问缘由。
白枫看着他走,眼中是隐忍的怨恨,而他也只能紧紧握着白夫人苍白的手。我看见那只凤镯发出幽蓝的光芒。
我在病房里待了一个下午,纷纷前来看望白夫人的人几乎没有中断过,只是我唯独没有看见她的丈夫,不知道昏迷的白夫人是否会伤心。
白夫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医生来看过之后说已无大碍需多休息,白枫很高兴,忙着为憔悴的母亲端茶递水,白夫人忽然想喝王记的清粥,于是白枫忙不迭地要亲自赶过去买,我劝道:“还是我去吧!”
我走出长廊,一个转弯,然后定在那里,因为惊异而怔住了。
空旷的长廊里,只有两个人。
背对着我的银衫,是我如何也熟悉不过的樗羽,而在他前面十米开外,是表情阴沉的白佑,他不管到那里,都会戴着墨镜,仿佛他的双眼见不得光。
人说冤家路窄,这是事实。
白佑手里捧着一束橘色的康乃馨,该是来看白夫人的吧?而樗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我随即想到受伤的尹恋菲,这家医院是离昨天的郊区最近的,而他必须带她来动手术。
两人便在这里狭路相逢,我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刻就兵刃相接,我只知道以樗羽的个性,他是不会放过白佑的。
白佑呢?所以我想要劝阻他们,必须在白佑身上下手吧?
“白佑。”我的声音不大,但是在空旷的走廊里,一定深深地刺痛了樗羽的耳膜。
樗羽回头,我看见他震惊愤怒的眼神狠狠逼向我,我不敢正视,径直跑到白佑身边,说:“是来看伯母的吧?既然来了还不快点进去。”
白佑侧头看我,墨镜后面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一定有几分疑惑,然而他却只是莫名地看了我一眼,又侧向头继续应对樗羽仇恨的目光。
我不敢想象下一秒就是枪林弹雨,血肉横飞,急忙抱住白佑的胳膊,预备拖走他:“快跟我进去吧,伯母刚刚醒来。”
听到这句话,白佑似乎有所反应,谢天谢地,他肯顺从地被我拉离了这一触即发的战场。
我们经过樗羽身边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动的身体,咄咄逼人的目光狠狠打在我身上,我只能详装不见,但他可知,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他。
我一路无语径直将白佑送进病房,然后逃也似的匆匆奔向另一边的楼梯前去王记,尽量避免撞见樗羽,然而我买完粥回来,还是在院门口被他拦截,他不由分说将我直接推进电梯,直达十四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