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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旌端坐在太师椅上,左手执卷,右手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听见动静,他没抬头,只是沉声说道:“今日你似乎不大痛快。”
    从脚步声便能听出来人气势,陈旌写完最后一字,把笔搁在桌上。
    抬头,瞥见没有反驳的周启。
    “昨日有起纵火案,从中抓获的一人与当年血案有关,我将他秘密收监,盘查出,他是当年许家的奴仆,而他无意中听到许昶曾与人密谋,要除去谢家。
    也就是说,咱们的仇人,不只是许家。”
    “二哥,大仇尚未得报,你我更需抓紧才好!”
    -完-
    第30章
    ◎天大的误会◎
    烛火爆裂发出噼啪的响声, 本就静谧的书房内,两人彼此投过冷凝的审视。
    半晌,陈旌的手覆在银质面具上, 光线折射出森冷的反光,周启面不改色,交握在一起的手慢慢合拢。
    面具拿下, 醇厚偏低沉的声音响起:“为兄以为你忘了血仇。”
    “你我本就是死人一双, 能活在这世上只剩一个目的, 为谢家报仇, 让罪有应得的人得到他们该有的下场。
    阿玄, 你看看我这张脸,像不像阴曹地府爬上来的。”
    “啪”的一声, 面具盖在桌上,陈旌那张脸没有一丝遮蔽的呈现在空气里。
    周启想过他脸上是何等骇人的伤疤, 可亲眼看见,仍被震惊。
    一条翻红的刀疤沿着眉骨斜斜穿向鼻翼, 仿佛将脸斩成两段,面颊上的细碎伤痕重叠交叉,有新有旧,陈旌眉骨高挺, 浓眉大眼, 在这样的深夜里,那双瞳孔显得格外威严,甚至有点渗人, 只这么盯着对方, 便有种强势的压迫感, 犹如一柄利刃, 单凭冷冽的寒光就能震慑他人。
    “初入军营时,行尸走肉一样与敌军厮杀,拼命想挣一番前程出来,至少能有命有脸活着重返京都,为谢家洗冤。
    我运气好,救了陈大将军,他收我为义子,带我屡次突围绞敌,脸上身上每多一道疤,我都很高兴,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军功足够显赫,为谢家平反的几率也就越大。
    如今的朝廷,君不君,臣不臣,你我谁都指望不了。”
    陈旌往后一靠,黄梨木大案搁置的笔架被震得猛烈晃动。
    “你离姜家那个小姑娘,越远越好!”
    ....
    轰隆的雷声仿佛要劈裂头顶的砖瓦,明晃晃的闪电如同银蛇狂舞,瞬间把漆黑的院落映照的恍若白昼。
    姜宝忆被噩梦惊醒,爬起来揪着薄衾兀自喘息。
    哗哗的雨声盖住一切嘈杂,薄纱帐里,宝忆惊慌的拂去额间的汗珠,掀开薄衾趿鞋下床。
    屋里黑漆漆的,唯有雨声不时灌进耳中。
    她扶着圆桌坐下,枕着两只手臂回想方才的噩梦。
    也是这样一个雨夜,暴风雨拍打着门窗,府里的下人忙着搬花关窗,来来回回在院里忙碌,后院的侧门溜进来一道黑影,趁着雨势混进下人之中。
    姜宝忆眼睁睁看着他溜到后厨,在一罐卤肉里倒了些粉末进去。
    翌日清早,有厨子烹调那罐卤肉,尝试味道的时候,抽搐倒地而亡。
    紧接着,大理寺的官员带走了舅舅,舅母托人找关系求到周家,可周家大门紧闭,舅母悲痛欲绝之下,以头抢地府里乱作一团,病的病,死的死,好些家仆都收拾行囊辞工离开。
    姐姐去大理寺牢狱,看见舅舅被摧残的形销骨立,残喘一息,求见周启,反被他冷眼忽视。
    大姐姐走投无路,整日以泪洗面。
    姜宝忆推开春晖堂的门时,正好看见大姐姐把匕首搁在腕上,只差一点,她抱着大姐姐,姐妹两人哭成一团。
    然后她就在睡梦中哭醒了。
    抽噎的真实感让她仍有余悸,胸腔肺腑因为过度悲伤疼的不敢呼吸。
    她啜了口茶,愈发觉得姜家要出事。
    而凭她一己之力,是不能改变现状的,她必须要告诉舅舅和舅母,万一是真的呢?
    苏氏用了盏燕窝,听完姜宝忆一席话后,很是淡定的冲下人招了招手,“给五姑娘弄一碗安神汤。”
    姜宝忆揪着帕子,着急解释:“舅母,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
    苏氏给了个你自己品的眼神。
    姜宝忆仔细一想,的确难以令人信服,可接连几日的暴雨,说不准就在这两天了,若真的疏于管制而让恶人趁虚而入,那么舅舅进了大理寺,姜家还能翻身吗?
    “舅母,你便让人在暗处盯着小厨房,若无事便也罢了,若真的有事呢,权当事先防备,好不好?”
    苏氏擦去水渍,瞟了眼急的小脸发红的姑娘,忍俊不禁道:“成,便听你的。”
    心道:保不齐哪日就要嫁出去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做个梦吓得魂飞魄散,得亏是姜雪早年间定下叶远洲,若不然这小傻子,如何能寻到如意郎君。
    待人走后,苏氏又找来贴身嬷嬷:“你前些日子不还说观里有个老道,最擅长驱鬼驱邪吗,明儿偷偷把人找来,趁着宝忆没起身,去她院里好生给看看,这丫头青天白日跟我说胡话呢。”
    下着雨,又停了风,烟火气在碧蘅院里久久徘徊不散,姜宝忆是被硬呛起来的,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渴,她爬起来,推窗看见在院里神神叨叨念咒的老道,穿着身宽大的灰青色道袍,围绕青葱茂密的树丛来回转悠,有两次还险些把宝忆喜欢的石榴花碰掉。
    她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后,唤来翠喜。
    “翠喜姐姐,那人在做什么?”
    翠喜叹了声,抱着花篓坐下:“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叫他过来给咱们院驱邪,咱们院里一直好好的,能有什么邪祟...”
    姜宝忆茫然地又转向窗外,所以说,舅母是当自己魔怔了?
    晌午后,周夫人来下邀帖,苏氏很高兴,吩咐姜瑶和姜宝忆都穿的得体些,跟她一道去周府赴宴。
    原不是什么大的节令,只是周夫人新得了几盏好茶,且南诏送到鸿胪寺几筐石榴,鸿胪寺的官员给京兆府周大人带去六个,剩余便作宫宴使用。
    石榴硕大饱满,汁水丰盛。
    姜宝忆按捺不住,不待翠喜剥完,就接过来甜声道:“翠喜姐姐,我帮你一块儿。”
    周启从外面回来,恰好看见她吃的浑然忘我,甘美的汁液沿着嘴唇将要低落,姜宝忆扯出帕子盖在下颌,小脸一转,看见他,紧接着双目瞪圆,惊喜的想要起身。
    周启冷眼收回目光,大步背身离开。
    姜宝忆小脸跟着耷拉下来,讪讪坐下,嘴里的石榴也没有那么甜,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周启,明明上回,自己还煞费苦心送他一粒辟毒丸。
    这会儿倒像是陌生人一般,不,比陌生人还不好,陌生人哪里会用这种杀人的眼神看自己。
    姜宝忆愁眉苦脸,又想着这个夏日错综复杂的梦境,愈发觉得愁苦。
    姜瑶拉她去周府花园溜达,天虽不热,可因为阴沉了数日,头顶又拢着乌云,偌大的花园没有一丝凉风,走了少顷,浑身都湿哒哒的。
    姜瑶捏着她手腕,小声道:“你知不知道这个时辰,周启他在哪?”
    很久没来周府,可周启的习性是多年保持下来的,故而姜宝忆回想一番,便告诉姜瑶:“暖阁。”
    离书堂很近的暖阁,从前她在那写字时,周启都会在这个时辰过去,一待便是小半天。
    姜宝忆把她送过去,姜瑶便高兴地推她离开。
    满园新开的花,好些被雨水打落在地,混进泥水失了本来的娇艳。
    姜宝忆转的头昏眼花,找了个小亭子坐下休息,姜瑶出来前,她不好自己回去,便在从暖阁必经路上等着。
    周启本已经走过,余光瞥见个脑袋一磕一磕的身影,又默默折返回来。
    心真大,在那歪坐着身子睡着了。
    眼下又要上云,浓密的快要塌天似的。
    周启肃着脸,走上前将风口挡住,丝丝缕缕的细风若有似无,他这般坐着,倒很快让亭子里异常燥热,姜宝忆先是挠脸,又烦躁的闷哼一声,头发湿漉漉的贴着额角终于被热醒,睁开眼,恍恍惚惚看见一张冷脸。
    “大哥哥?”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初醒时候的惺忪。
    周启嗯了声,离近些才看见她眼底乌青,像是没睡好一样,不由冷声问道:“怎么把自己弄成如此模样?”
    姜宝忆打了个哈欠,有点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想着方才吃石榴时,周启朝她瞥来那记冷光,将要脱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悻悻道:“打雷睡不着。”
    夏日多雨,今岁尤其。
    周启蓄着愠怒,不愿对她发脾气,起身就离开了凉亭。
    因为舅母当她说的话是胡话,是发癔症,故而姜宝忆只得每晚熄灯后,蹑手蹑脚跟小猫一样守在小厨房外的花丛里,那上面罩着绸布,隔雨,她蹲守数日,还是没有发现异常。
    偏天还连阴着,她都想过,若再这么等下去,约莫是要把自己熬成树干。
    不成想,片刻后周启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安神的方子,拿回去让小厨房帮着熬煮,三碗水熬成一碗,喝完便是再大的雷声,也叫不醒。”
    “谢谢大哥哥。”她是用不到的,若非为了捉贼,她每每都是脑袋一碰枕头就能睡着。
    她安静如画,看起来乖巧可爱。
    周启一想到她与叶远洲的婚事,胸口就又堵又闷,垂下眼帘,状若无意开口:“你跟叶远洲,是怎么认识的?”
    似乎没想到周启会说到叶远洲,姜宝一愣,旋即认真解释。
    “我生下来就体弱,叶伯伯常去照料,应该很小就见过远洲哥哥...”
    远洲哥哥,叫的可真是亲密,周启在心里哼了声,却不打断。
    “每回去家里,远洲哥哥都跟叶伯伯一起,我能记住的事,是四岁时候,他给我烤了红薯芋头,那会儿天很冷,他烤的红薯芋头特别香甜软糯,他只给我吃,自己都没尝一口。
    就这么认识了,母亲也不让我出门,好些新鲜玩意儿都是叶伯伯和远洲哥哥给我带的。”
    “都有什么?”
    “什么都有,兔子灯,亲手做的折扇,小泥人,对了,他还教我用竹篾做风筝,他那双手,可巧了,你...”
    “好了,不用说了。”
    周启睨了眼,冷声道:“我对这些小事,根本都不在意。”
    他离开,凉亭又剩下宝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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