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合拢,我将玉收回去,问:“用别的换成么?比如……”我思索再三,豁出老脸,“比如我尾巴上最好看的那片鳞片?”
我的尾巴还是挺好看的,值得一换。
第81章 参不透
其实我也就厚着脸皮那么随口一说,并不指望宝罗大仙真能答应我用一片鳞去换他那个憋了几千年的把柄。谁知这位老神仙在一片清风树影中思忖了片刻,竟认真地问道:“最好看有多好看?”
我愣了一时,连忙接口道:“大仙稍侯,容我看看。”
话落一个猛子钻到水中,将我藏起来的那条尾巴卷到了跟前——实在这尾巴我也是头一回见,方才打眼一看觉得珠光宝气的,很不得了,但实际如何,还要看过再说。
我怀着审慎的心情在水中将这尾巴好一顿打量,这才发现这尾巴乍一看很不错,细看却有许多伤痕横亘其上,其中有一些已结成白色的瘢痕,看来是很久以前的,还有一些泛着肉粉色,用手指一碰,还有灼痛的感觉,应当就是被藏宝楼里这场大火烧的了。
这些新旧伤痕刻在我的身体上,像年轮一样诚实地记录、指示着出云的一生。手指顺着这些年轮一一划过去,我心里很惆怅。别说人间苦,我看做蛟也挺苦。
但我没空伤春悲秋的,很快我钻出水面,凫到了岸边。宝罗大仙还等着我,我游到他脚边,将手摊开,露出掌心一片银鳞:“这片如何?”
宝罗大仙看看鳞片,又看看我,很不敢置信似的:“你这孩子,怎么说拔就拔了?”
我仰头望着他:“宝罗大仙,我很诚心同你换的。”
宝罗大仙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似的,神色很复杂地看着我。
我又问:“这一片从尾巴尖上拔的,够漂亮么?”
宝罗大仙两道鹤眉紧紧蹙在一起,看了我许久,忽而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放弃了什么似的。
“罢了,罢了。”他说。
他在岸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从我手心拈起鳞片来看了看,摇头叹了口气。我见他摇头叹气,心中一沉,心想怕是要完蛋。哪知宝罗大仙叹过气,又笑看过来,伸手在我脑袋上轻轻拍了拍,道:“这片鳞换别的或许不够,换广陵神君的秘密,却绰绰有余。”
我登时大喜。
宝罗大仙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约莫是两千多年前的秘游会,本仙这里曾丢过一柱问天香。当时那人来无影去无踪,谁都没看清是谁。因我那时日同太微星君有过节,众仙家便都猜测是他来闹场——太微也是个锯嘴葫芦,背了黑锅也一声不吭的。哎,这事论起来,本仙还欠着他一段。”
我听他话越说越歪,不由问道:“难道那柱问天香是广陵神君拿的?”
宝罗回过神,叹气道:“正是。广陵神君自幼便于苦寒之地修行,天界的神仙里,论起清心寡欲、无牵无挂、天命通达的,他论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问天香于他根本毫无用处。因此始终无人怀疑会是他来拿了问天香。”
我问:“那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
宝罗大仙闻言望住了我,似十分感慨:“后来有一日,他来宝罗山找了本仙。”
“他来找你做什么?”
宝罗大仙:“广陵神君来请我解命。”
我愣了愣,忽而想起那日照楚说起这则逸闻时,我曾评价其人可怜,广陵当时神色平淡,却认同了我的话。
——有如此修为,却仍看不清天命,是谓可怜。
他说的是自己。
我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说:“原来广陵神君也参不透自己的命。”
可是我心里又分明有一点喜悦。这感觉好像穿过那袭凛冽锐利的道袍摸到他一根手指,那手指是血肉长的,温热又柔软,会受伤、会流血,与我的一样。
宝罗大仙闻言笑了一笑,将那鳞片又轻轻放回了我手里。
“可是出云使,他问的是你的命。”
*
离开宝罗山后径往西行,过了西天门后,便是莽莽群山,越过这群山,以临渊峰为界,再往西便是渊薮,是金乌照耀不到的永夜之所,此地鬼魅滋生、妖物聚集,是三界以外的异域,被天界遗忘的所在。
临渊峰东面向阳、草木繁茂,西面背阴、寸草不生,据称涂泽君的洞府便在这阴阳与黑白的交界处。
行至临渊峰上,我停了下来。我念动口诀,驭蛟索现出形状,那缕细线飘飘荡荡地往脚下的山谷里去。
句芒踩在云头上,衣带飘飘,说:“都送到这里了,也不差这几步路。”
我也踩在云头上,说:“我怕届时场面不好看,叫东君见笑。”
句芒说:“那我更要看看了。广陵叫我见笑的时候可不太多。”
我:“……”
我垂下眼,看到驭蛟索的那头消失在幽深的山谷里。
句芒笼着袖子,看我一眼:“想清楚了么?”
“想不清楚。”我摇头,“所以我来问他了。”
第82章 夸父
这天渊薮上的妖精们隔着临渊峰脚下那片兰芷丰茂的水泽,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最先发现这件事的是栖息在水泽旁的蚂蟥精。他先是嗅到一阵痛渊薮众妖迥然相异的气味,待从污泥中钻出头来,目光穿过兰草摇曳的花叶,便看到了从山谷中拨开雾气涉水而来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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