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沛南越过案几,快步走出中军大帐:“她来了。”
“谁来了?”王翦下意识问道。
但突然,他一下福至心灵,明白了这个“她”是谁。
咦?不对啊,他一介武艺高深的将军都没有听见动静,他一介文弱书生是怎么知道有人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赶到高坡之上,只见远处的丘陵高低有致,起伏连绵,在晚霞的红云之中,有一道黑点由远及近。
忽地,一阵大风吹来,风沙而起,像黄色的帷帐层叠卷来,那一道逐渐清晰衣袂缥缈的身影,如天神腾云而来。
王翦眯眼朝远方一看,当即又惊又喜:“当真啊?”
百里沛南一瞬不眨地盯着那乘着神禽飞来的少女,摸向心口,笑了一声。
“当真啊。”
——
秦军早在王翦示令下,便知那天降之人乃是太傅,皆收兵列队,一阵激动仰慕地望着天空。
陈白起腾空而跃,鲲鹏一个旋转长啸一声便飞翔而去,落地时,陈白起一拂袖,周身浮动的尘土飞扬静湮落地,她一抬眼,便看到坡上的百里沛南,他一袭青衣空净澹明,风过其身,倬去浊气。
她愣了一下,意外道:“左相,你何以在此?”
她手底下的探止何止百千,但都用在了敌人身上,哪知自己人倒是悄摸无息地跑来了,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百里沛南压袖于背,走向她,风吹起他墨发,如黑黛色的浓云缠绕山云间,写意洒脱:“给你送些东西来。”
王翦见两人都一同忽视了他,赶忙上前:“王翦见过太傅。”
陈白起面含温笑,朝他一拱手:“王将军辛苦了。”
一副真诚慰问的口吻,王翦一下心头舒坦了。
“哪里,哪里,太傅才是辛苦,两头忙碌奔波,决策于千里之外……”他滔滔不绝的赞逸在太傅视线转向左相交谈甚欢之后,便噎了一下。
“送什么东西?”
陈白起关怀过大将,便继续跟百里沛南讲话。
百里沛南笑道:“自然是可以帮助你的东西。”
只见从山坡下走上来一队人,他们带来有木轮的大型器械、弓簧排箭、各类未见过的武器、有带蜈蚣钩的云梯……有抬,有扛,有推,竟将整个山坡都摆满了。
这些是……墨家的人。
这里面,有陈白起认识的莫成、莫荆、狐砺秀、幺马、昌仁、长云叔,梁公等人,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他们齐排站在那里,看向她,眼光清明而精烁,脸上全是向明的霞光明彩。
“你们是……”
“墨家一众,愿助摄政王一臂之力!”他们抱拳齐声而震鸣。
陈白起猛地看向沛南山长,他含着微笑,向她轻轻地颔首,她眼中一热,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她转过头,看向他们,回以一揖而下:“墨家此义,陈芮,铭记于心!”
百里沛南走到她身边,轻拍了一下她肩膀,用宽厚沉润的嗓音对她道:“陈芮,你不必担忧,你的背后,亦有我们在。”
这一刻,婚契一阵灼热发烫,陈白起感受到他的心了。
而他,一直都在感受着她的心情。
她在别人眼中是那样的无坚不摧,所向无敌,她就像被披上了一层强硬的铠甲,内里看不清,世人便认为她全身都是钢铁做的。
可是他看懂她内里的惶然、自疑与紧张,她将最坚强的一面呈现给了秦军,那么就由他来守护她最脆弱的一面。
——
楚秦战书的三日约战时间已到,早在长陵广袤山源等候多时的秦军已列阵排序,天边的朝阳升起,红彤彤的光线如漫天燃烧的火焰呼啸喷涌而来,那一片“火光”之中,驰马腾雾的楚军从一条细长黑线逐渐拉长,变成了与大地土黄一般的厚重山脉。
穹庐寥廓的天际层云如万马奔腾,那样宽垠无际,这片古老而漫长的天地,静默无声,它承受着千千万万的铁骑踩踏奔流。
风止,尘烟缭过,庞大的军团军行令止,前排铁骑整齐划一并列,让人心惊其训练有素。
领军之将在前一匹枣红骏马出行,他穿着英武伟岸的统帅铠甲,重厚的金黄色甲衣,长披猩红飘浮在身后,他肤色极为冷白,在那一片黑黢黢肤色军队人群之中,亦可一眼辨清。
另一边,秦军莽莽山林森军,肃立的黑色旗帜猎猎飘扬,站在统帅位置的陈白起身穿银色软甲,腰封纤细,面覆半张银色面具,三千青丝利落梳扎冠于脑后,露出一双优长漆黑的桃花眼眸。
仅凭一双眼睛,楚沧月便可在千军丛中认出她来。
两军对垒而立,陈白起挥臂,鸣鼓的躁动声响嘎然而止,秦军噤声肃立。
她朗声朝着楚军方向喊道:“楚王,秦国应约而来战,此战不关乎秦、楚之民,无论最终胜负,愿皆善待彼国国民,楚王可应?”
两军相隔数里,一般人的声音根本传达不了那么远的距离,但陈白起内力深厚,她一声传达,在风中的尖啸之中,可直达十数里。
楚沧月再次清晰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却是在这时此地这景,忆想以往,她与他如影随行,他在哪里,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她在身旁。
可如今,她却站在了他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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