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颜良先是一愣,随即拿着干布坐到冷轩蓉身边,也压低声音道,“要是能永绝后患,何必委曲求全呢。”
两人相视一笑,冷轩蓉从袖筒中拿出那个装着“夜将”的小盒子,轻轻抚摸着,低声说,“这是父亲在最危险的时候也舍不得丢掉的东西,我不能让别人夺走它,更不能让那些小人得逞。”
曾颜良看看小盒子,又抬头看看冷轩蓉,道,“要是现在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那该多好……”
第十二章 春花雨露,执年佳人
第十二章春花雨露,执年佳人
冷轩蓉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曾颜良露出了自责的表情。她知道曾颜良虽然一直什么都不说,可实际上他对官银被劫的那件事非常在意。
这几天一直都是冷轩蓉出去打听消息,每次她跟曾颜良说那些事情的时候她都能够感觉到曾颜良急切的心情,可曾颜良大概是为了让冷轩蓉少冒些危险,所以从来都不会追问,她说多少就是多少。
正因为如此,今天曾颜良变装出去,冷轩蓉才会这么着急。
她深知曾颜良的个性,成功一次之后他一定会再冒险出去的。
“颜良大哥……”冷轩蓉轻声说,“现在的事情,我还能够应付,可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怕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说到这里,前世曾颜良最后的笑容一下子又浮现在冷轩蓉眼前,她身子一抖,急忙转过头去,抹了眼角的泪水。
她的一举一动曾颜良都看得清清楚楚。
冷轩蓉背着他抹眼泪的样子实在让曾颜良心疼,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说出“一定不会出去”的话。
那些死去的兄弟,还有官银被劫时的一幕幕他实在无法忘记,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一直做缩头乌龟?自己身上的冤屈,难道还要等着别人去给洗脱么?
想到这里,曾颜良一狠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开口问冷轩蓉今天在赌庄发生的事情。
事到如今冷轩蓉也不想瞒着曾颜良,她把计划说了一遍,曾颜良皱着眉头好半天才嘟囔一句,“会那么顺利么?我看那个李渡恩也不是个傻子,他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受人摆布呢……”
冷轩蓉也不多做解释,只让他等着看事情会如何发展。
之后的几天,出乎冷轩蓉的意料,不管是衲岩墨阁还是李家赌庄,都十分平静,两边都没人再来找她的麻烦,更没有传出什么别的消息。最诡异的是就连县衙那边对官银被劫一事的调查似乎都停滞住了。
冷轩蓉一直没有再去接缝补的活计,每天进进出出的,就是为了打听这些事。
这天早晨,冷轩蓉从老屋出来,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丫头!冷家丫头!”
一听这声音冷轩蓉就知道是赵大婶儿。
她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果然,赵大婶儿挎着一个小篮子,笑呵呵赶了上来。
冷轩蓉记得上次见到赵大婶儿的时候她似乎是很生气来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个年近四十的大婶儿精神抖擞,整个人看上去喜气洋洋的。
“哎呀,丫头啊,你这小身板儿看着挺单薄,走起路来倒是跟阵风似的。”赵大婶儿喘了几口粗气,抬手拿下篮子,二话不说硬是塞给了冷轩蓉。
冷轩蓉抱着篮子呆愣愣望着赵大婶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赵大婶儿笑嘻嘻的说,“多亏了丫头你啊,刘财主那家的活儿我不是没接么,后来被那个长舌头的小寡妇接去了,你猜怎么着?嘿嘿……”
冷轩蓉知道这赵大婶儿和那个“长舌头的小寡妇”素来不和,两人为了抢生意好几次都大打出手,而接了那活的后果,冷轩蓉自然也最清楚不过……
“那刘财主,不仅没给钱,而且还把那小寡妇乱棍打了出来!哈哈哈……她呀,现在正瘸着腿躺家里养伤呢!”赵大婶儿笑的非常灿烂,见冷轩蓉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才稍微收敛,拉着冷轩蓉小声说,“这可不是赵大婶儿我心冷啊,你说这么长时间,那长舌头的小寡妇给我泼了多少脏水啊。我觉得啊,这是老天爷看不公,所以才借你的口给我提了这么个醒儿。现在好啦,做活儿的人都来找我,丫头啊,放心吧,赵婶儿不会亏待你的……”说到这里,赵大婶儿似乎才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最近你都没来做活儿,家里日子宽裕了?”
冷轩蓉苦笑着摇摇头,“父亲年纪大了,最近身体不舒服,我把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换些钱来缓一段日子,也好照顾照顾我父亲。”
赵大婶儿听冷轩蓉这么说,撇着嘴点了点头。
“唉,你是苦命的孩子啊。不过呢,女孩儿前半生享福不算富,后半辈子享福才是真有福。丫头你长得好看,又贤惠,以后一定能找个好人家……”
一旦说到这个话题,赵大婶儿的话就像是决堤的洪水,谁也阻挡不住了。
等冷轩蓉好不容易脱身跑老屋,她不由得靠在门上喘了半天粗气。
翻开篮子上的薄布,冷轩蓉发现里面装的是赵大婶儿做的杏仁糕。这赵大婶儿心灵手巧,缝补刺绣在衲岩县有名有好,做的糕点更是好吃的不得了。
当初冷轩蓉不过是突然想起前世的事情,随口提醒她一下,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结果。
这可真是世事无常。现在想来,前世赵大婶儿出事儿之后,那个“长舌头的小寡妇”怕是也一样的开心吧。
冷轩蓉浅笑着提着篮子往屋里走,口中还说着,“颜良大哥,快来尝尝赵大婶儿做的杏仁糕……”
可等冷轩蓉进了厅堂之后才发现,曾颜良竟然不见了。
她放下篮子在老屋里找了个遍也没看到曾颜良的身影。
冷轩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知道,颜良大哥一定是又像上次一样,变装之后悄悄出去了。
自己明明提醒过他的……
冷轩蓉不敢耽搁,扭头奔出老屋,出去寻找曾颜良。
曾颜良是个孤儿,从小就受过不少的苦,也没少了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后来据说是被县衙的一个衙差收留,这才学了一身武艺,最后也成为了衙差。在冷轩蓉的印象中,曾颜良的身手是非常不错的。但是冷轩蓉却从来没见过曾颜良和谁打斗。
前世冷轩蓉见过不少打打杀杀的情景,其中令她印象最深的是刑司衙门的轻骑都尉。那些人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骑着骏马在皇城旁若无人的到处巡视,看上去非常让人反感,可当冷轩蓉真正见识到他们打斗之后才感觉到这些人平日里的气焰都不是装出来的,他们是真的可以自豪,也真的很厉害。
冷轩蓉不敢做出引人注意的举动,所以到了大街上,她只能低着头慢慢的走路。
一边走着她还一边想,也不知道颜良大哥的身手能不能达到那些轻骑都尉的水平……
她找了几个地方之后才沮丧的发现,她对颜良大哥平日的行踪根本完全不了解,别说是现在颜良大哥在躲藏着,就算是没出事之前让她来找,她也只能想到去县衙班房问问。
冷轩蓉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撞,直到日头偏西了,也没发现颜良大哥的身影。但是令冷轩蓉欣慰的是,她也没听说有人被县衙抓住的消息。这大概说明颜良大哥真的隐藏的很好……
冷轩蓉想到这里才觉得稍微放心一点,可精神稍微一松懈,肚子就咕噜噜响了起来。
她摸了摸袖筒,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根本没带钱,只能长叹一声,找了个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台阶坐下来休息。
刚一坐下,冷轩蓉就听到不远的地方传来了阵阵读书的声音。
“拂天下之大义,君行善,臣行忠,无妄为,无奸佞,是以得意,能万代矣……”
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读书声了。
冷轩蓉微微闭上双眼,似乎能回忆起当年父亲站在书房门口轻声读书的样子。
那时候父亲见到她躲在回廊柱子后面偷看,就会笑着过来把她抱到书房那张红木椅上坐好,然后给她细细讲述书里那些艰涩言语的意思。
君行善,臣行忠……
冷轩蓉哼笑一声。
她想起了前世见过的那两个人。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囚徒,而另一个,另一个人临死前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冷轩蓉还记得清清楚楚。
“君欲行善,何为善……臣欲尽忠,何为忠……”
冷轩蓉小声嘟囔着,轻叹了一声。
哪知她的话音刚落,身后大门突然缓缓打开,她的头顶上响起了男子温润的声音。
“忧心百姓则为善,鞠躬尽瘁则为忠。”
冷轩蓉猛地睁开眼睛,抬头一看,面前站着的竟然是窦先生!
窦先生背着双手笑呵呵站在冷轩蓉面前,见她睁开眼睛一脸惊讶,轻声道,“没想到,姑娘悠然一叹,竟然是君国天下,实在是愧煞我等读书人了。”
冷轩蓉急忙站起身来冲窦先生深施一礼,然后才问,“窦先生为何会在这里……”
窦先生抬起手,用手中的书卷向上一指那大门上的匾额。
冷轩蓉这才抬头去看,只见那匾额上面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染尘书斋。
“我教学生念书,心中有些烦闷,出来转转,没想到却听到了姑娘的一声感叹……”窦先生看看冷轩蓉,道,“姑娘坐在这里,怕是有些累了吧?不如到书斋里喝杯茶,休息片刻,如何?”
冷轩蓉想了想,她确实是累了,便点点头,随着窦先生进了书斋。
第十三章 书斋先生,君国天下
第十三章书斋先生,君国天下
进了大门之后冷轩蓉不由得惊叹,这染尘书斋实在比她想象中要气派多了。
这院子的院墙和普通人家差不多,所以冷轩蓉走到近前也根本没注意,可随着窦先生往里面走的时候冷轩蓉才发现,这书斋到处都透着清新的书卷气。
进门便是一个小庭院,院子四周种着挺拔的桦树,旁边是精心收拾过的花草,院子中央一块被矮栅栏围起来的地方铺着雪白的细沙,细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窦先生发现冷轩蓉的注意力被那边吸引过去,便为她介绍道,“这一小块沙地是为了纪念家师,他常说,清风流水蚀白沙,金银消,珠玉损。”
冷轩蓉细细品味着这句话,不由得对那位前朝隐士张承沐生出些敬佩。
这世间,多是追风逐浪之人,哪有几个真正懂得这清风流水蚀白沙的?冷轩蓉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经历了前世那么多的世态炎凉和生生死死,她现在怕是也不会明白。
“能参透此理,难怪……”
冷轩蓉轻声嘟囔着,突然发觉自己差点失言了。前世她虽然知道那位张老先生和这位窦先生的关系,可之前衲岩墨阁的伙计却完全不知道,如此看来,这件事在这小县里应该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窦先生见冷轩蓉说了半句话,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既然冷轩蓉止住了话头,他自然也不会再问了。
这院子只有正对大门的一排房子,没有厢房。而且那一排房子看上去格局都差不多,虽然还是初春,可窗子已经有几扇被打开了。透过外面的回廊雕栏,冷轩蓉看到对面几间屋子里似乎都坐满了书生打扮的人。
“这些……都是窦先生的学生么?”冷轩蓉有些吃惊,粗略的看去,这里起码也有近百人,这样的景象如果是在皇城中倒是常见,可像衲岩县这样的小县城,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学生呢。
窦先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问题,浅浅一笑,小声对冷轩蓉说,“可造之材实在寥寥,可叹啊。”
冷轩蓉看看窦先生,也笑道,“若想找个与窦先生资质差不多的,恐怕这煌湳国里是再没有了。”
窦先生马上秉手微施一礼,“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了。”说完之后这窦先生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请冷轩蓉跟他过去。
冷轩蓉也不知道这窦先生是不是因为听了句赞赏的话而高兴,但再她看来,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些可以彼此调侃的默契。
窦先生打开最边上一间房门,冷轩蓉这才发现这间屋子里没有学生。
纤尘不染的地板覆盖了整间屋子,屋子的正中间放着一块雪白的圆形毛毯,毛毯上放着一个长条桌案。
窦先生请冷轩蓉坐在桌前,然后叫了侍童泡茶,他坐在冷轩蓉对面,放下了手中一直拿着的那本书。
冷轩蓉好奇的翻过封面一看,发现是一本前朝老臣写的警醒后人的书。冷轩蓉隐约记得小时候父亲似乎也给她讲过这本书,不过她现在也记不起来了。
侍童奉茶,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阵茶叶的芳香。
冷轩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前的疲倦像是一下子消除了不少。
这时窦先生又开口问,“还没问过姑娘芳名……上次见面实在唐突,不如我们重新来过。”说着,窦先生一拱手,“在下窦皓维,敢问姑娘芳名?”
冷轩蓉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拱手,“小女子姓冷,名轩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