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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僧人从各个方向走了出来,齐齐往大雄宝殿而去。等董平到时,大殿里外,都盘腿坐满了和尚。虽然人多,但董平立在后面也能看的清楚。只见大雄宝殿佛下坐着一个面容黝黑,颧骨与额头都高高凸起的老僧。董平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江湖皆知,少林慧劫方丈,天生异相。
    慧劫方丈身前,共有十七位老僧分坐于大殿两侧,他们应该就是几院的首座与寺内长老。大堂中间还有一人背对众僧面向慧劫方丈而座,董平虽只能见那人背影,却认出了这人就是慧敏大师。
    董平来到几个俗家弟子身旁,由于是都长头发的,所以董平跟他们关系不错。董平一来,就被一个半大的少年给拉着坐了下来。这少年名叫王冲,洛阳双锤门的少门主。由于其家道中落,便被他父亲送上了少林寺。
    董平还没开口,王冲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真是天大的消息,慧敏大师要将悟明师兄的法身脉进塔林里。”
    塔林乃是埋葬少林历代得道高僧舍利的地方,就说大雄宝殿端坐的这十九位大师。等他们圆寂后,怕有资格被埋进塔林的也只有慧劫方丈一人。而悟明作为一个曾犯戒被逐出山门的二代弟子,说要埋进塔林,自然是骇人听闻。
    但董平却不震惊,他淡淡道:“悟明有这个资格。”
    那大雄宝殿之中,慧敏大师正与众人唇枪舌战辩的厉害。
    一老僧道:“莫说悟明破过大戒,就算他没破过,塔林也不是他能入的。”
    慧敏大师道:“悟明为何不能入?悟明虽犯杀戒,但他以命渡人,又甘愿为三千亡魂代受业障。此等作为,已于佛祖割肉喂鹰无二。且慧明死后,宝相庄严,隐隐有成佛之像。如此这般,悟明为何进不了塔林?”
    此时,又一人想与慧敏辩。但被慧劫方丈打断了,慧劫方丈缓缓开口道:“葬于山间与葬于塔林本无异。但慧敏,老衲问你,悟明圆寂前可还心有执念?”
    慧敏双手合十道:“自然无牵无挂,无内心执着。”
    慧劫方丈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念罢,慧敏若有所思。
    慧劫方丈抬头看向天边道:“老衲记得那是悟明入院的第二年,他来找老衲问这首诗是何意。老衲当时便对他说,要是将这首诗的意义搞懂了,那这首诗便没了意义。但悟明当时不解,心中执念更深。方才老衲听你说,悟明死前已没了执念。大执念加身,又放下执念,此般大彻大悟,可当之为佛。而你,为何又要给悟明强加上自己的执念呢?”
    慧敏此时已老泪纵横,他俯首道:“多谢方丈师兄教诲。”
    此时,三千僧众齐呼:“谢方丈教诲!”
    中岳嵩山,少室山与太室山交响呼应。
    群山间流淌着一条河,河水无名,但漫漫皆是众生相。此时,黑夜无月。三千弟子分坐河水两侧,承载着悟明金身木筏正静止在河水中央。
    慧劫方丈抬首望天,突然他猛挥衣袖,一团闪耀佛光刹那间便飞上天去。登时,这一方天地亮如白昼。于此同时,喃喃的大悲咒响彻云霄。慧敏趟过河水,亲手点燃了木筏,瞬间三丈金焰冲天起,似有佛降。
    这一夜,董平将十二路刀法练了足足有千便。一练成佛,再练险成魔。
    又过了七日,这七日里,董平每日都在山间的一块大石壁前打坐。悟性每日都会来看他,顺手捎过来些斋饭。
    “阿九没回来,燕临没来信,幺前辈还没死。”悟性一口气说完后,便将食盒放在了董平身旁。
    “阿九取到钱了,燕临有麻烦,渡悲前辈还没出关。”董平喃喃说完后,悟性便自语道:“怎么会有人一闭关就闭几十年?”
    “你说,他们会不会早已圆寂了”
    悟性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董平是在跟他说话,便忙不迭的说道:“慧敏大师应该不会打诳语…”
    董平点头道:“慧敏大师自然不会骗我。”
    在苍苍暮色里,董平孤身进了大山深处。在董平还没成为戍北城参军之前,他那浑浑噩噩的老爹曾给他请过三位师父,一位是有名的大儒现在道南学宫的十二先生之一的罗斌彦,但董平没学会老罗先生的满腹经纶,反而把他的胡子拔了个干净。第二位名为屈盗,也就是老神偷的亲传弟子,董平与他玩的最开,当年他带董平时,师徒二人不知上街偷偷摸过多少大闺女的屁股。
    第三位师父,则是董平最为尊敬的一位。那位师父法号慧境,现如今少林方丈慧劫的二师弟。当年浮州闹海灾,灾民便地死伤无数,少林为天下正道楷模,所以便派慧境与其他几位大师一同南下去了浮州救济灾民,传播佛法。之后,慧境便与其他几位大师留在了浮州,建立了定浮寺。再往后,慧境便成了董平的师父。
    当年慧境除了教董平研习佛法之外,还经常跟他讲些奇闻异事。从他口中,董平便得知了少林十二渡字辈大师的事迹。少林对外宣称十二位大师是在闭关潜修,实则不然。
    董平往山间行了十数里,经过一片漫过头顶的蓬蒿地时,突听得四方传来喝声:“谁!”
    仔细听去,这片大草地里竟藏着十七八个人。
    董平朗声道:“是我,董平!”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人回道:“山门禁地,外人止步。”
    董平笑道:“这话可就说错了,要是真算起来,我们还算得上师兄弟呢。”
    一时无言,潇潇微风,吹得蓬蒿地沙沙作响。
    陡然间,董平轻弹惊雪,淡淡梵音波荡而出。蓦然间,董平四周的蓬蒿地同时震动起来。董平拔腿跃起,穿过蓬蒿极速向前奔去。只是瞬间,人相,我相两路刀法就被董平狂斩出来。这两路刀法走的都是刚猛路子,用起来相辅相成,一时间满天草屑飞舞。
    突兀间,一道澎湃真气涌来,这道真气卷起草屑竟化成了一掌巨大龙爪。刹那间,娑娑的脚步声从外面八方朝董平奔涌而来。董平左手一抬,翻龙手登时使出,一时间半空之中,有两爪相斗。
    忽而一人从董平左方奔来,伸拳直击董平腋下。电光火石间,董平猛然加持寿者相,身形陡然拔高三寸,无上霸道气同时喷涌而出,硬生生将那人逼退在三尺之外。
    突然,又有七八人一同冲了过来。董平自然不能与其硬拼,他左手猛然加力,翻龙手之威初显端倪,刹那间就将其龙爪给撕了个粉碎。董平翻刀为背,猛力向前拍去。刀刚落在那人身上,和尚被打的往后一踉跄,董平便顺势往前跟去一把擒住了那和尚。他将那和尚挡在身前,一时间,十几道脚步就齐刷刷的停住了。
    此时,一道空灵的声音从远方响起:“董施主,且上山来吧。”
    这声音一传来,本来躁动不安的蓬蒿地霎时间就恢复了平静。
    董平将擒住的那名僧人松开后道:“得罪了。”
    收了刀,董平继续向前信步而去。穿过蓬蒿地,董平眼前豁然开朗,在他前方一座被拦腰斩断的光秃石山格外引人瞩目。
    从蓬蒿地走到石山处也不过百丈之远,但这一路上董平就碰到了不下十波看守的僧人。刚才在蓬蒿地一战,董平本还有几分沾沾自喜。但现在看来,那十几个人只能算上是看守的门童罢了。
    兴致索然的董平来到断山脚下,就见上方有一老僧盘膝而坐。董平暗道,看守这最后一关的竟然是少林方丈,慧劫大师。
    上方端坐着的慧劫方丈颔首微笑道:“这里本由老衲与各长老院首轮值看守,今日正好由老衲当值。”
    董平摇头道:“惭愧,学生实不该在方丈面前妄加揣测。”
    慧劫招手道:“上来吧。”
    这秃山虽宽大,却只有二十来丈高。尽管山势陡峭,但董平也能一口气奔上去。董平微屈身子,其六脉同时贯通。强悍的力量在董平的衣衫下凝聚,此时的他宛如一张拉满弦的大弓,蓄势待发。
    霎时间,董平猛然弹射而起。只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他就已蹬至了半山腰中。董平本想一鼓作气登上山顶,但突然他的头顶好似出现了一堵墙。董平突然碰壁,身子登时就向下一坠。但他眼疾手快,眨眼间就将惊雪钉在了石壁上。
    “这道墙是由鄙寺十八位高僧的念力所凝,但实则本无墙,相由心生,此墙只挡心有杂念之人。”
    董平听罢,当即默念起《静心咒》。当他念过十遍时,上方的慧劫方丈顿时眼前一亮。以他的佛法修为自然看出董平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已进入了忘我的灵台空明状态,此等状态,不是对佛法有一定造诣的人,是做不到的。
    忽而,董平奋力蹬住石壁,其身子向上一跃,便轻而易举的穿过了那道无形的墙壁。董平借势拔下惊雪,继续向上攀去。
    慧劫方丈突然一拂大袖,刹那间,滚滚浊气便从其衣袖中喷涌而出。这股浊气停留在董平头顶之上,宛如一片遮天黑云。
    董平挥刀,破污障而上。
    慧劫见状,喜道:“此乃因果。”
    董平跃至慧劫身前道:“拜见慧劫大师。”
    “董施主请坐。”
    董平在慧劫面前盘腿坐下后,便听慧劫开口道:“董施主是为渡悲前辈而来吧。”
    “正是。”
    慧劫颔首道:“十二位渡字辈前辈在此处闭关之事,除却看守僧人之外,只有慧字辈僧人知晓,不知董施主从何得知?”
    董平沉默了片刻,直言道:“我与贵寺慧境大师曾有三年的师徒缘分。”
    慧劫怔了片刻道:“原来董公子是…”慧劫停顿了片刻才道:“果然是因果宿命。”
    董平叹息道:“刚来贵寺时,曾听慧敏大师讲十二位大师已将闭关七十年未出。当时我曾以为十二位大师已经圆寂,但今天看来,十二位大师应该还尚在人世。”
    慧劫“嗯”了一声道:“董施主往前走十步,便能看到十二位大师了。”
    董平站起身往前走去,这十步走下来,当真是一步一重天,每走一步,这山上的面貌都会有所变化。等迈出第十步时,董平眼前的景象才豁然开朗起来。
    只见这半座大山的中间竟被掏空了成了一个巨大的石凹。十三个赤身**的男子正盘坐在石凹里,但与其说这是十三个人,到不如说他们是十三具骷髅更加贴切。董平见过最瘦的人也要比他们丰满十倍,这十三人好似就剩了一身肉皮紧紧的贴在了骨头上。
    这十三人里,其中十二位围成了一圈,他们一人手持一根粗大的铁链将一个骨架巨大的男子锁缚在了中间。
    慧劫方丈在董平身后缓缓道:“七十多年前,一个邪门魔教拜古教从狼夏之西的荒漠地域流入大宋。其教义蛊惑人心,短短三年间,就将大宋近三层的百姓笼络成教众。当年大宋庙堂派兵剿魔,但奈何其教众上至皇族下至黎民拥垒众多,宋朝出兵三次皆是无功而返。”
    慧劫说罢,董平点头道:“当年之事在史书中也有记载,但书中只是说七十年前大宋天灾不断,以至于民怨沸腾,产生暴乱,想不到其中竟是由邪教做乱。”董平其实心中也明白,所谓史书只是当权者为自己扯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慧劫方丈接着说道:“其后,拜古教开始对江湖各大门派下起了手,先后竟有四五个大派惨遭拜古教灭门。而拜古教的野心,当年也只有陈安枕前辈一人看了出来。”
    “陈安枕?”
    慧劫哑然失笑道:“也就是现在鹿岳书院的吾师。”
    董平惊颤。
    “陈安枕前辈看出拜古教的目的是为了引山河动乱,然后攻破剑墟。”
    董平不解道:“闹这么大动静只是为了对剑墟下手?”
    慧劫沉吟了片刻道:“不可说。”
    董平明白慧劫方丈有难言之隐,便不再多问,他道:“那后来呢?”
    慧劫回道:“后来,陈安枕前辈联络武当,少林,剑墟与道南学宫及鹿岳书院的佛、道、儒、剑四大家武道修士与拜古教绝战与沧州剑冢之下。这一战,四家大家虽都伤亡惨重,但好在胜了。”
    董平斜睨向山凹中的那人道:“他就是当时拜古教的领头人物?”
    慧劫颔首道:“正是,他就是当年的拜古教主,牙非道。”
    “此等人物,当时还是斩杀了的好。”
    慧劫淡淡道:“能诛当时就诛了,可这牙非道一身邪功竟有不死不灭的奇妙。当年剑墟之主动用了山河巨剑都没将其诛杀。后来众位前辈权衡之下,便将牙非道关押在少林,由十二位渡字辈大师看守,每日用佛法真言来渡化其魔性。”
    董平静静的听完后,说道:“此等隐秘,大师为何要告知于在下?”
    慧劫突然跪于董平身前道:“今日,只有董施主能救十二位大师脱离炼狱!”
    董平震惊之下,赶忙将慧劫大师扶起来道:“真是折煞在下了,大师快起!”
    慧劫立起来后说道:“牙非道之修为与魔性实为骇人。七十年来,十二位大师非没有渡其魔性,反倒是被其魔性所困,日日受其煎熬?”
    董平不解道:“在下何德何能,能救十二位大师于水火之中?”
    “气运为河,因果为船,公子筏舟,此刀为桨!”慧劫此言一出,董平虽困惑更甚,但他仍点头道:“不管如何,能救几位大师,我自然会救。”
    慧劫喜道:“好,阁下随老衲来!”
    慧劫言罢,便一手抓住董平的肩膀往山凹中飞去。
    身子往下一沉,董平便觉得神思一阵恍惚,等他缓过神来时。眼前之景,宛如隔世。他只见自身身处于无限虚空之中,放眼望去,皆是虚妄。
    “万相为空,空即万相。”
    慧劫方丈之声在董平耳边缓缓响起,他的视线也随之明朗起来。只看的十三道人影在其前方渐渐清晰起来,那是十二位苍苍老僧与一尊长发老魔。
    此时见一老僧狠声道:“牙非道!你可知罪!”
    那老魔淡淡道:“本尊,何罪之有?”
    众老僧齐呼道:“屠戮生灵!其罪滔天!”
    长发老魔微笑道:“杀万人是罪,难道诸位困本尊一人便不是罪了?”
    董平心下讶然,此刻看上去,那十二位老僧面相凶狠,言语果辣,丝毫不像是得道高僧之相。而那中间的老魔,面色恬淡,语气和蔼,反倒隐隐有几分超然之气。
    佛还是魔?
    在此处,已然颠倒。
    慧劫此时喝道:“速念静心咒!”
    如临棒喝,董平甩了甩脑袋,飞快的念气了静心咒。过了半晌,董平感觉灵台清明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此时,虚空之景又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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