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我这就去。秋纭知道她心情不好,低眉顺眼,应着后转身默默出去了。
东院里除了几个园里的仆役,有的是做粗活的婆子丫鬟,秋纭叫人收拾了扫帚木锹,沿着正房台阶下一路清理到了院外。
而此时南院里头,站在屋檐底下的陈青醁抬头望着阴晦的天空,慢慢把伸出屋檐下的右手缩了回来。
姑爷,姑爷,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这么冷的天,冻着了可就不好了。
陈青醁笑了一下,这翠竹伺候了她这么久,在这秦府,她算是真心关心自己的人了。翠竹站在门边上,一张容长的脸儿,弯弯的一对细眉毛,要是仔细看,她右边脸上还有一个不大的梅花斑。翠竹再普通不过了,就像陈青醁打小就见着的那些人,平平淡淡,每日里为了柴米油盐奔波着,陈青醁看着她,一颗沉郁的心好像突然轻松了不少。
冻不着,等会我要出去一趟。
姑爷,这冰雪寒天的,又快天黑了,有什么事,就是明天再去也不迟啊!
陈青醁没有回答,下了石阶,一径就往院外去了。
东院外面那条白石路上,几个婆子正吃力把雪铲到道路两旁。
打紧的,快着点!这天都要黑了。
一个婆子拿着铲子,一边干活一边嘀咕道:我还当是个好差使呢,谁知道来东院竟然还要做这种重活,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求着何管家来这了。
可不是,这时候,小姐怎么叫咱们扫雪来了?
这几个婆子都是何管家这两天派来的,她们本来还指望着东院人多活轻,说不定来了还有什么赏赐,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南院那边路难走,路上雪深,两里多的路,陈青醁硬是走了大半炷香时间才到东园这边。
姑爷。
那些婆子远远见了她来,都有些惊诧。
陈青醁看着地上那条扫净了积雪的路,脸上神色不明。
路上既然没积雪,从这里走到东院那座月门,也就一会儿的路程。
陈青醁进了院门,此时天昏昏暗,东院各房却已早早点上了灯。
屋里秋纭在说话:卉儿,再去烧点松柏香,这屋里潮了些。
外间就一个小丫鬟,陈青醁径直走进来,伸手掀开了里间的帘子。
姑爷?
蹲在火盆边的秋纭和卉儿面面相觑。
端坐在妆台前的秦大小姐朱唇轻启,卉儿,你们先出去。
陈青醁站在门边,屋内的明亮的灯光照在秦玉甄身上,映得她肌肤白皙如玉。
你早知道我要来?陈青醁问道。
这雪不是停了么?
秦玉甄看着眼前的镜台:你果然就这样等不及了。
第72章 你过来
这雪是停了, 可也快天黑了。
想起秦玉甄那天说的话, 陈青醁就不敢直接和她说告别。她也知道, 这两天秦玉甄一直在等着自己过来。
屋里灯光下, 两人陷入安静,一室灯光明亮而压抑,他们都看见对方眼中的光影。
你既然要走, 想必也想好了去向。
陈青醁看着她,见她神色还算平静, 这才开口:这雪停了,明天出城就不难
这隆冬季节, 河面被冰冻住, 路上雪大路滑, 再有不久就进腊月, 这天寒地冻的年底下,要想行走远路, 其艰难可想而知。
其实陈青醁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出城以后,若没什么别的事, 就照原路回京城。
秦玉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回京城以后呢?做什么?
做什么?陈青醁自嘲一笑, 不过和以前一样, 自己挣点钱,有时空闲了,和人讲讲经论论道,养花修树, 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呵。
秦玉甄冷笑起来,你都为你自己打算好了,陈青醁,那我呢?
什么相爱,什么情意,不过几天光景,人就可以变的。
玉甄陈青醁放软了声音:算我对不住你,费了你一片痴心,这些都算我欠你的。只要你以后过的好,我,我做的这一切也就值的,若是,若是你依旧恨我
陈青醁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落下来。她的满腔深情抵不住世俗的重压,到头来,她依旧没有能力来改变这一切,她只好向自己妥协。
玉甄,也许,以后你会明白的,人生在世,没有容易二字。
陈青醁一向自负,只是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懦弱。
我用不着以后明白,陈青醁,你觉得我现在是容易还是不容易?你是觉得我是咎由自取还是自作多情,你现在若还有一丝半点怜悯我,你就不该这样来伤害我。秦玉甄轻轻闭上眼,那触不及防的心痛瞬间蔓延开去。你说一句对不住,说一句欠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撂开手,你为什么可以对我这样绝情,你于心何忍。还是说,之前你不过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陈青醁的心里突然疼起来,她对秦玉甄的感情,哪怕时至今日,都依旧没有改变半分。她的离开,何尝不是为了她好,只是她的这番心意,又能值几何?
玉甄,你这样说,叫我也没法回答。不过,话说回来,你要这样想也行。陈青醁抬起头来,你就当我不过一贪花浪子,当我一时觊觎你的美色,薄幸负心,根本不值得你留念半点。实在和你说了吧,你秦玉甄一个千金大小姐,就是吃亏太痴了,你也是一个聪慧的人,为什么却这样拎不清。
大家都不容易,你宽怀点,其实何必弄成这样。陈青醁不怕她发怒,她这两天不来,就是想让她慢慢死心,她心里痛,话却越来越绝情,秦玉甄,你也不用伤心,我走了,就没人拦你的好姻缘,到时候,你想嫁人也行,想招夫婿也行,你若安心有了人家,你们两人夫唱妇随,鹣鲽情深,还能保秦家一脉香火。
伤人之言,深于矛戟。
陈青醁!秦玉甄眼中的愤怒燃了起来,你说够了没有!
好,很好,我怎么样也用不着你管!秦玉甄道:这门开着的,你要走,我不拦你,不过,陈青醁,你给我记着,只要你走出这个门,你就不要后悔!
陈青醁紧紧抿了一下嘴,这话已经是秦玉甄第二次说了,她要她后悔什么?她陈青醁要此刻要是真的离开,秦玉甄又到底会如何?
陈青醁安静了下来,那些迷离的光与影,都流转无声。
呆在屋外廊里的秋纭听见里屋隐隐传来的声音,内心担忧不已,这事看起来轻易了不得局。
这时外面有人收好铲子簸箕陆陆续续回来了。要是平时还好,在东院里伺候的都是自己人,就是听见了什么话,看见了什么事,大家都轻易不会外传。可这两天又从外面进来了几个做事的婆子,人多嘴杂,保不严就会泄露一句半句相干或不相干的话出去。
秋纭做事一向稳重,她不动声色的走到门边扣上了门,又把门上那张厚重的暖帘放了下来。
病中的秦玉甄就能置自己生死不顾,陈青醁别的不怕,就怕她想不开。
玉甄陈青醁笑的苦涩,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想要怎样?你放手好不好?
我能要你怎么样,你要走,我也拦不着你。不过,之前我还要你留下来喝杯喜酒,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秦玉甄说到这里,凄然一笑,就是不知道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能不能送我一程再走,或者,等我死了,记着去我灵前上炷香再走。她说完,伸出了右手,那手里,赫然抓着半把锋利的剪刀。
这番话,一字一句就像巨锤一样重重打在陈青醁心里,她呆呆的看着她手里那半把剪刀,半晌说不出话来。
玉甄
良久,陈青醁艰难才开口道:你何必这样
真是可笑,可悲。这一切原来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痴心罢了,可,就是这一番痴心,在你眼里却不过如此。既然这样,不如我把命也送在你手里,这样,大家都落个清平世界。这样正好,既能断了我那痴想,也能遂了你的心,咱们一了百了!
陈青醁心肝俱碎,玉甄,人生不过百年,你也曾去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这样想不开,人生在世,生死最大,你,你又这是何苦呢。
说着说着,陈青醁终于落下泪来,玉甄,其实,我说的那些,你应该都懂,你其实什么都懂的,可你为什么还要这样逼我。
秦玉甄要的,是生死不负的感情。她陈青醁给的起她这份感情,却给不了她一个完整的人生。她也明明知道的,可是,她为什么就是不肯放手?
我又何尝不是在逼我自己,世间五味七苦,人生无常,心安即为归处。我所求无他,只想你守着我,可你,却总愿不成全我,陈青醁,你说你累了,可我又何尝不累,既然这样
说到这里,秦玉甄停了一下,你若答应我一件事,只要你做到。我便放手,放了你,也放了我自己。
玉甄,你说的可要当真。陈青醁反应快,只要她答应不自戕,她陈青醁还能有什么不能做到的。
自然。秦玉甄看着她,眸光一转,于眉间绽开媚而妖异的光华。她红唇微启:你过来。
陈青醁把耳朵凑过去。
我要你秦玉甄缓缓说道:要了我的身子
夜半梦醒,惊觉竟没有更新!啊啊啊啊半夜爬起来码字,悲催的我还能再悲惨一点么?
第73章 (再修)一日夫妻百日恩
眼前的那半把剪刀尖长而锋利, 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一丝瘆人的寒意。陈青醁怔怔地看着, 一言不发。
她陈青醁的耳朵其实很好使, 刚刚秦玉甄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她是一字一字听的清清楚楚。
玉甄,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秦玉甄冷然道:陈青醁,你没有听错, 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
你这又是何必陈青醁心里翻腾着,想说些什么, 终是无力什么也说不出来。
呵,你是如此铁石心肠, 我之前那样求你你都不肯留下来。我不甘心, 你若对我无丝毫感情也便罢了, 可你之前那些算什么?你敢说你那些情意都是假的么?你明明亲口说的喜欢我, 你既然那样喜欢我,为什么你就不愿意为了我试一试, 陈青醁,这一世如果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秦玉甄平静了一会:如果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大家相处一场,临走了, 你总得给我留些念想不是。
留点念想?她陈青醁要留什么念想给她。闭上眼睛, 她一颗心不住地颤抖着。秦玉甄要把身子给她,她想让她在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秦玉甄已经破釜沉舟,这些就是她要的所谓念想。
她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玉甄, 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难道不怕自己将来陈青醁痛苦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今后几十年你该怎么过?若是让人知道了,那些闲言碎语你将怎么承受?
我连死都不在乎了,我又在乎什么?你也不用替我操心,你的这些好话,我一句也不需要。
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于你。此时的秦玉甄放下了她所有的骄傲,你既有意绝我,一生至一死,你想撇清我们的关系,那就让我死。陈青醁,如果你今天走了,就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再回头!
陈青醁被她这番话搅的肝肠寸断,她自认为对她的好,却将她一伤再伤,逼着她一意走上绝路。
也许,遇上她,才是秦玉甄一生的悲哀。
陈青醁睁开眼,死死盯着地下。她想走,她想离开这里,可是,多情自古伤离别,这离别真是扯心扯肺的疼,先前那些被生生压了下去的情愫渐渐漫延开来。秦玉甄那不舍的眼神,让她心中如刀割一般痛苦,一旦放下那些思量,她才痛彻心扉的悔恨起来。那些压在心底的爱意和悔罪交织缠绕,丝丝缕缕,绞缠得她整个人都透出了一种凛冽的狠气。难道她陈青醁想要的,何尝就是这些?
伤透了心的秦玉甄望着镜中的自己,神情悲伤。咫尺一步,就是天涯远隔,一切成风烟消云散,什么都不会给她留下。
陈青醁走到镜旁,声音有些沙哑:玉甄,我不该这样对你。一身难两顾,总要走一头的。与其以后后悔,我现在便陪着你,就算真有什么罪业要受,那咱们也永远在一起,一起同死同归,你说可好?
不等秦玉甄回答,陈青醁便手握住她的手腕,然后微微一低头,秦玉甄那句好还没有说出口,便已被她封在了舌下。陈青醁这时才真正展露了难得的体贴温存。
此时大小姐闺房里那张雕花木床上,床幔只挂下了最外层的薄纱,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大红的锦衾绣枕。
秦玉甄好像掉进了一个迷幻的梦境中,梦里,只有她和陈青醁两个人。
陈青醁不是天生的圣人,虽然两人都都未经人事,但这房闱之事,只要情到深处,就可无师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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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外头,刚刚从安嬷嬷那边回来的卉儿有些好奇看着秋纭,咦,这大冷的天,你坐在外面做什么?小姐呢?
秋纭打了一个呵欠,里面呢。
嗬,那你还在外头做什么?里面连个倒茶的人都没有,亏你还躲在外面偷懒。
姑爷也在秋纭还没说完,就见卉儿一手撩开了帘子推门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