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鹤羽君走投无路,背后无人,只能一人在黑暗里愈陷愈深,玉石俱焚。可如今却不同了,他的身边逐渐多出了这么多人,鹤羽君便告诫过自己,要走出一条和前世不同的路。
他要和他们一样向善。
如果能做个受人尊敬的善人,谁又想在黑暗里挣扎呢。
齐厌殊和鹤羽君用最快速度返回月明城,宋远山正在等他们。
“没找到岳自成。”宋远山严肃地说,“他会不会就藏在哪里,等待给我们致命一击?”
其他三个玄云岛尊者都是渡劫期,倒是也还好,毕竟他们几个也是同样的修为。可一提起岳自成,因为他有大乘期的水平,便不由自带上一点压力。
宋远山很担心岳自成就埋伏在仙城里的某处,等待时机伤害清清。
“他跑了。”鹤羽君却冷笑道,“这老东西最精明了,他一定是趁刚刚混乱时离开了,我猜他回玄云岛了。”
“可是……为什么呢?”宋远山不解道,“他为何对其他三人冷眼旁观,任由他们被我们挨个击碎……这样对岳自成有什么好处?”
“你这便是不懂这些老家伙了。他们可不是我们这样要好的师兄弟关系,也根本不是铁板一块,只是因为同病相怜,又有同个目标才一起做事。”鹤羽君说,“若这几个人里其中一个忽然有了飞升的机缘,另外的人一定会恨得要死,想方设法杀了他,埋没他的前途。”
宋远山这些年也听过齐厌殊鹤羽君师兄弟二人埋汰玄云岛,可听是听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如他这样长鸿剑宗出身,哪怕当了宗主之后仍然与师兄弟们情同手足,好到能将彼此的徒弟放在一起养的修士,是完全不会想象到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病态的同门关系。
只有大家都烂在淤泥里的时候才会称兄道弟,如果有人胆敢想爬出淤泥、又或者深陷漩涡,都会被其他人想方设法地往死里整。
这真的是……
“行了,宋兄,你就别想了。”看到宋远山惊愕迷茫的样子,就知道玄云岛的丑陋惊到了这位正直善良的宗主大人。鹤羽君笑道,“不要去理解敌人,消灭他们就好了。”
若是以前,鹤羽君或许会嫉妒羡慕宋远山这样的人。宋远山生来便有天赋,命还好,得大门派传承,一路顺风顺水,身边人又都是好人,自己又正直受人尊敬。
虽然宋远山的天赋或许强不过齐厌殊,但他真的是没受过一点磨难的好命。
鹤羽君该嫉妒他的,毕竟最曾经的时候,他是个连虞松泽这样的小孩都会嫉妒的、面貌丑陋的人啊。
可是他仿佛也不知不觉被这一世的安静平和的生活所熏染,逐渐放下了。
他放下了自己遭受过的不公,坦诚平静地接纳了真正的自己。
所以在面对宋远山的时候,鹤羽君非但没有嫉妒羡慕之情,反而平和地安慰他,甚至不希望如此污秽黑暗的东西脏了他的眼睛。
宋远山叹气一声,他问,“如今我们又该如何是好呢。”
鹤羽君心思缜密,又是对局势掌握最熟悉的人,这些年早就不知不觉成为了计划中心的领头者。
他想了想,然后说,“虽然岳自成的大乘是用无数丹药嗑上去的,可不论如何也是大乘,最好我们几个一起去玄云岛会会他。如今是最好的局面了,岳自成没有其他老东西的帮助,没有兽潮,世家忙着和你们打架也不能为他所使,如今他孤立无援,我们一定要斩草除根。”
仔细想想,这个局面也是岳自成自己选择的。
这场月明城大战中,但凡岳自成在任何一个时机露面,或许他们和玄云岛还有得打。
可惜他虽实力最强,但一直躲躲闪闪。其他老头子交手的时候他不去帮忙也就罢了,竟然连去偷袭没有师父在的沧琅宗的胆量都没有。
不怪苏卿容说,这个大乘,活得可是真的窝囊。
宋远山没有异议,他说,“能给我半个时辰的时间,我去安排一下长鸿事宜吗?”
他是几万人数的宗门宗主,这一趟去与大乘期的敌人交手,宋远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
他要提前安排好身后事,让长鸿剑宗没有他也能正常运转下去。
鹤羽君和齐厌殊都没有异议,正好他们也各自有事要安排。
齐厌殊返回城北,原来沧琅宗暂住的殿已经塌了,众人都撤退到佛修们所在的仙殿。
谢清韵就在外面等他。
“一会我与你们一同去。”谢清韵说,“或许我实力不敌你们,但唯有我一人修佛,且有天理之力,一定能帮上忙。”
佛子如今的修为其实已经很高了,但仍然差齐厌殊等人一境。
齐厌殊脚步一停,他有点犹豫。
说来奇怪,谢清韵谢君辞是双生子,年纪相同。可是在齐厌殊眼里,总是把谢君辞当成孩子,却下意识当谢清韵是更成熟的人。
或许是佛子的身份太重,让人忘记谢清韵其实也那样年轻,如今也才两百岁而已。
与岳自成作战不是玩笑,齐厌殊不希望谢清韵跟他们犯险,但又确实需要佛子的力量。
如此复杂的矛盾让齐厌殊一时没有说话,谢清韵却笑笑,他缓声道,“别和君辞说,不然他一定会闹着要一起来。”
这话说得,好像谢君辞是个七八岁的顽童一样。
齐厌殊心中有点难受,如果不是这一次要有完全的胜算,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让徒弟的哥哥和他们一起犯险呢。
他伸手拍了拍谢清韵的肩膀,神情欲言又止,带着复杂和沉重。
谢清韵却温声道,“宗主不必介怀,身为佛子,这是我应做的事情。”
二人走入殿中,齐厌殊便看到自己的四个徒弟和小狼一个都不少,他这才松了口气。
“你们送清清和执御回门派。”齐厌殊说,“一起去,安全点。”
“是。”
大徒弟们没有多说,他们早就猜到齐厌殊会下这样的决定。他们也料到齐厌殊支开他们之后,必定要去找岳自成复仇。
大乘期的敌人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师兄们很清楚,他们最重要的便是将清清和小狼安全地送回去。
“师父呢?”氛围有些压抑的殿中,清清小声问。
齐厌殊看向她,声音缓和了许多,“师父要去做该做的事情,让一切重回正轨。你放心,修仙界里最厉害的人都出动了,清清乖乖回门派,等完事之后,师父便回去见你。”
念清抿起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到小姑娘情绪还算稳定,齐厌殊这才抬起眸子,看向三个大徒弟。
他沉声道,“宜早不宜迟,你们现在就走。”
短暂的交代之后,师兄妹四人一狼撤离月明城。
一离开月明仙域,秦烬竟然直接化作黑龙。
“上来。”黑龙沉声道,“法宝没有我飞的快,抓紧时间。”
师兄们都知道,修仙界要不太平了。
念清和小狼是他们的软肋,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将两个孩子带回门派。
只有沧琅宗才能让他们感到安心。
秦烬这几年也变过不少次黑龙,载着小姑娘逗她开心。可是这次是清清第一次体会到,当一头龙要赶路时,什么叫风驰电掣。
哪怕他们都在它的背上,外面被黑龙用法力保护起来,也感受不到任何的风雨,可光是看着迅速被甩在身后的连绵高山,都能感受到速度有多快,念清都有点晕龙了。
“师兄,我们就这样回去吗?”清清忍不住问。
“没错。清清乖,很快就到了。”苏卿容安抚道,他仿佛猜到她想说什么,已经提前开口,“听话,清清。”
在念清五岁之后,师兄们便越来越少说‘听话’二字了。说也是很多年前在督促她吃饭睡觉多休息的时候说,而从来不在真正要和小姑娘商议什么事情的时候说这两个字。
一个是因为虞念清本身就是很乖的小孩,另一个是因为,‘听话’这个词带着大人对孩子天然的压制,甚至有时是不讲道理的。
虽然不论家庭还是师门,晚辈似乎天然都要听从长辈的权威。可在沧琅宗,师父师兄们都更倾向将道理解释清楚,让清清明白他们的想法,从而自己同意去做。
齐厌殊便是个骄傲的性子,他更觉得剑修就该活得锐利坚韧,让一个剑修‘听话’,岂不是磨她的锐气?
沧琅宗对小姑娘的培养如此精心,连说话用词都如此注意影响。就能知晓如今苏卿容说出‘听话’二字,是多么不容置疑,也代表了师兄们的坚定。
不论如何,他们都要将她送回去!
虽然他们已经‘弃恶扬善’多年,在知晓前世修仙界的结局后,这些年也不遗余力地为修仙界的未来而计划出力。
可是如果将虞念清放在天秤上的一边,另一边不论是什么,他们都只会选择她。
就当他们自私吧,哪怕是天下苍生、是他们自己,都不如他们的师妹重要。
看到师兄们坚定不容置疑的样子,清清却说,“师兄,我想去长鸿剑宗。”
“去长鸿做什么?”谢君辞疑惑道,“沧琅宗才是最安全的。”
念清摇了摇头,她道,“我想去终朝山……大家都说它是如今世上最好的剑,是我的剑。我想去取它。”
“不行!”谢君辞、苏卿容,还有变成龙的秦烬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清清,你不需要取剑,有我们保护你。”苏卿容说。
今日的景象与其他人描述的前世末日时差不多了,他们恨不得清清和这些没有关系,他们害怕前世清清牺牲的命运又会到来……师兄们怎么可能会同意她取剑?
取了终朝剑,岂不是和前世又近了一步?
他们都怕她出事。
“为什么不让我取剑?”清清急促道,她看向谢君辞,“师兄,你以前不是说,我不能寄希望于其他人保护我吗?”
“这是两码事。”谢君辞解释道,“清清,你要努力变强靠自己不假,可这不代表我们要让你逞强犯险。如今局势动荡,非你一个孩子能够改变得了的。你的前面有我们,有师尊,我们自然要保护你。”
“是啊清清,你取剑也没有任何作用。”苏卿容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觉得自己没有帮上忙……可你也只是个孩子,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你回到门派安安全全的,就是对我们而言最好的事情了。”
以虞念清乖巧孝顺的性子,师兄们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便应该会妥协了。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虞念清心中隐隐有些预感,这次的事情很严重很严重,让她一直心慌。
更别提黑龙前进的速度飞快,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如果她不快点说,他们很快就要到家了。
“师兄!”清清急道,“停下来,让我把话说完嘛。”
黑龙不听她的,反而又加速了。
没办法,她只能看向谢君辞和苏卿容,她据理力争道,“如今天下已经不太平,下半年的剑冢论道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举办,既然如此,我晚去取剑和现在取剑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如果终朝剑真的是我的本命剑,有如此强大的本命剑傍身,难道不是让我也多拥有一个庇护吗?”
她这句话有道理,加速的黑龙放慢了一点,谢君辞和苏卿容互相对视,他们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出了些犹豫。
“不行,差点被清清说动了。”苏卿容忽然惊醒,他抚了抚胸口,“我怎么一听清清说话耳根子就软,不行不行,我们不能节外生枝,果然还是回门派最好。不然……”
苏卿容是故意转移话题,念清张口欲要说话,被他打断好几次,真的把她弄急了。
“苏卿容!”她生气道,“你再这个样子,我不要理你了。”
小姑娘生气了,苏卿容苦笑道,“清清……”
虞念清狠了狠心,她看向两个师兄,认真地说,“没错,你们现在能保护我。可是以后呢?如果这场大战打几十年,几百年,将你们钳制在外面,你们又要如何保护我?如果……如果出了事,如果你们没了,我一个人要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说到结尾,她声音不由自主带了些哭腔。哪怕是假设那个未来,都让念清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