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喜的眼睛眨了眨,在清明和混沌间挣扎,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变回面无表情。
足足过了好几秒之后,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的怀念和悲伤,被沈棠提到的人物所惊,就连脸上的变化都慢慢止住了,容颜继而跟着变了变,终于不再继续往狰狞的方向变化。
沈棠抓紧机会飞快地说道:她还在店里做米粉,周围的邻居每天中午都去她那里吃,下午的时候她早早就关了店,一直在等你回去。
哪怕成了亡者,也依然惦念着生前自己最亲爱的孙女,盘桓在那家店里,始终不愿意离开。
就这么等啊等,盼着哪天能从道路的尽头再看到放学归来的孙女。
听见沈棠的话,招喜眼中又渐渐恢复了宁静,睁着那双清澈的双眼看着努力想拉住自己的沈棠。
她又开口问道:如果我死了,她们会受到惩罚吗?
招喜看着像是依然惦念着这事,又像是想问问自己死后的故事。
沈棠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明明对方变化过可怖的面目,也曾在她门前驻足给她带去过惊吓,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心中竟然半点害怕的情绪都不在。
只是觉得喟叹。
她依稀能感觉到,当初这人要从学校天台上跳下去之前,一定也有老师恰巧路过,可是那老师却不仅没救她,反而在后来警察过来调查的时候,要么选择默不作声,要么
当了帮凶。
招喜对这事有如此的执着,一定是因为对这世界失望透顶,不论是对老师,还是对她的同学。
沈棠感觉自己手臂的力气在渐渐耗空,因为谢曜灵要承担她们两人的重量,哪怕站的很稳,勒在她腰间的力量也迫得她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到疼痛。
但她依然用力到连指节都在疼痛。
你可不可以先上来,我答应过你的奶奶,要让你回去她小声地开口说着话,真像是在请求自己拉住的一位轻生者,想要唤醒她求生的念头。
招喜眼中的悲伤慢慢地褪下,静静地看了看她和沈棠相牵的手。
她语气极淡地慢慢开口说出两字:
晚了。
已经很晚了,她没有机会再回去了。
沈棠睁大了眼睛,明明手头的力气所剩无几,却还是不断地想增大自己的力气输出,然而赖于平时锻炼不够,能支撑这么半分钟就好像听见浑身肌肉叫嚣的放弃。
招喜又看着沈棠,想通过她的目光,看看她这眼睛里曾见过的世界,曾见到的那个让她心怀愧疚,几乎忘了去思念的亲人。
而后,她的拇指弯了弯,推着沈棠的掌心,做出要将她的动作挣脱的姿势。
沈棠着急忙慌地喊道:等等!
可是一切都如同招喜所说那样来不及了
从她手中落下的人,在半空中轻似一片断线的纸鸢,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夜半,樟县一中天台上。
戴着兜帽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把修甲刀,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在修着自己的指甲,将边缘磨成圆润的弧度,然后吹了吹那白色的细细粉末。
呼地一声,她将手指摊开在面前,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成品。
察觉到自己布下的阵法里传出的动静,兜帽下隐藏着的脸庞笑容渐深,就连哼着的调子都禁不住扬了扬。
王乐瑶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等抓了你来,我是把你蒸着吃好呢?还是煮着吃好呢?
说完又被自己的话逗乐了。
她甚至都能想到自己完成任务之后,在王家当中话语权骤升,从前许多瞧不起她的人,从此都不得不听从她指令的时刻。
阵法中的时间变化与这外头截然不同,这是她最拿手的好戏。
而且这次的阵法还经过了王夭夭的改良,让谢曜灵几乎全无硬闯出阵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放进去的那个小鬼不仅要充当阵眼,阵法的运行之力就是她的怨气,生前被如何对待,死后就要以十倍百倍的愤恨,将所有人都拉进去。
以谢曜灵在里头谨慎小心的性格而言,前面的所有陷阱也许她都能避开,但最后自己却给她留下了一个致命的难题
谢曜灵要是眼睁睁看着那学生的悲剧重演,就会让那小孩儿在无尽的绝望里,被彻底的激发出凶性,这阵
就成了死阵。
但若是让谢曜灵在自己和爱人的安危都置于这举棋不定的疑惑下,她肯去冒这个险吗?
王乐瑶心中得意更盛。
不论是那个怨鬼,还是谢曜灵,她自觉将所有人的心理都算了进去。
然而在五分钟之后,她却忍不住从灵魂深处吐出一句脏话:
我靠!
沈棠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儿掉下去,周边的整个世界都如同之前招喜的脸庞,墙皮似的片片脱落。
她还维持着上身倾倒在平台上的姿势,拉人的右手臂空荡荡地垂落在平台上,根本没察觉到这世界的变化。
谢曜灵在感觉到阵法内的灵力枯竭的时刻,就已经看透了幕后设计者的险恶用心,心底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世界终究还是存了一分善意。
谢曜灵将沈棠慢慢地拉起来,才发现这人脱了力,上半身几乎软倒在自己的怀里,差点没抱住。
沈棠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不剩,趁着谢曜灵揽着自己的姿势,将下巴压在对方的肩膀上,像是只耍赖又撒娇的小狗。
也不说话,就那么赖在人家的怀里。
谢曜灵初时脖颈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时,动作还顿了一下,但不知是不是最近两人接触的有点多,竟然极快地适应了这个姿势,甚至还将沈棠在自己的怀里调整得更为舒服一些。
沈棠于是颇有在她怀里赖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斑驳的世界在她们俩的周围渐渐溃散,就连脚下所站着的地面也跟着逐渐变化了面目,隐约能看出几分两人落下时,那个楼梯处的瓷砖景色。
直到彻底地回到现实里,沈棠闭了闭眼睛,对谢曜灵轻声问出一句:
能把她带回去吗?
话里的指向不明不白,谢曜灵却听懂了她的意思,而后轻点了点头。
只要是沈棠想要做到的事情,她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锁灵符早已布下,将那个因为怨气散去,即将破碎的魂魄装了进去,就等着送那人一家团聚。
你们竟然还能活着出来。一道声响在两人的附近响起。
沈棠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尽管浑身都累的暂时脱力,但那一张嘴还是不想闲着,当即就拖着调子懒洋洋地回道:
没想到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王乐瑶:
她差点都忘了谢曜灵身边这个小朋友生了张讨人厌的嘴。
任务失败让王乐瑶有些不太甘心,但是和谢曜灵一战的下场上次就已经告诉了她答案,所幸来时骄傲归骄傲,她也跟姨母学了几手,学会了给自己留下万全的退路。
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开口道:
下次你们再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这话应当是老谢警告你才对。
沈棠从谢曜灵怀里退出来,环顾了一圈,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缕雾化似的轻烟,之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的胆小鬼三个字都还没说出口。
之后拉了拉身前人的衣服:老谢,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谢曜灵不确定前方是否有她挖的坑,只扬了扬下巴,示意她问。
谢曜灵同志,请你下次面对敌人的时候,务必改掉自己心疼老婆的习惯,像上次那样,拿出秋风扫落叶的无情,将犯罪分子缉拿归案。
谢曜灵:
这个她怕是很难做到了。
但是
沈棠听见她不疾不徐地接道:对付谁,都不妨碍我心疼你啊。
沈棠首次面对直球,登时整个人被噎在了原地。
半晌吭哧出一个字:哦。
朕已阅,退下吧爱卿。
那两人跑哪儿去了?《荒野明星》的导演气愤地卷着手里的台本,将旁边的桌子敲得啪啪响,几乎能直观表达出他内心蹿起的愤怒。
周围没有人敢说话,甚至有人眼中出现了几分害怕。
其实被点到去学校那边看情况,检查设备的人,不仅仅两个而已,为了以防万一,器械组那边后来又喊了两个过去。
但是这四个人至今都没有回来。
面前所有的分屏幕一片漆黑,联想到之前所说的关于这学校里有真实闹鬼事件的发生,和如今工作人员与明星们共同失去联系的事实,大家心里都惴惴地有了猜测。
导演看到没人吭声,顿时一阵窝火,哪怕心里已经有了些不大妥当的猜测,这时候也不敢继续往外冒。
若是连他都乱了阵脚,之后还怎么得了,这档节目,包括他的事业生涯,可能从此都要一蹶不振。
他正想继续发作,旁边有人小声地说道:
要不,还是报警吧?
其实这法子导演倒也不是没想过,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里面明星的安危,虽说单个的咖位都不太高,但是这一下折腾了这么多个,任哪个公司也不会放过他啊。
这导演内心复杂了许久,拿起了手机,想要求助人民警察的力量
结果外头忽然传出一句:
哎陈楷回来了!
铭铭也是!
接二连三的身影从教学楼里出现,跑到了门口处,被外头的工作人员们七手八脚地拉着他们跨过那道矮矮的闸门出来。
陈楷和韩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截庆幸。
但是后来远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那样顺利。
陈楷和韩铭出来后,各自语气模糊了一下里头发生的事,只说自己是因为没有用晚餐,所以饿的偷溜出来了一趟。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导演组机子出了问题,所以也没注意到,周围有些人看他们的目光里带了些感慨,好像在说他们运气真好。
还好没在里头出什么事儿。
但是,在杜筱后头又跟出来了一个女星之后,学校里却再没了动静,不仅如此,校门口和教学楼之间的方向,不知怎么凝出了一团雾。
这诡异的一幕让这档节目所有的工作人员集体感到内心在颤抖。
有人打着哈哈跟身边人叹道:这小县城里靠着山,大晚上起雾好像还挺正常的哦?
身边听见这话的人面上在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地一声呸:
起雾当然正常,问题是谁见过这种专门只围一个地方的雾?他们节目组就在学校外头,能见度清晰得很,周围哪有一点要有雾的意思?
这一阵雾来的邪门,但是没人敢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生怕招了什么不该招的东西,就连能把台本拍得响亮的导演,这时候也半点声音都没了。
众人皆是一阵无言沉默。
最后导演一咬牙,拨通了自己所知的一个号码,这是之前节目里发生那些灵异事件的时候,他为了以防万一,暗自去打听出来的电话。
听说只要能拿的出来报酬,他们专门就是替旁人解决这些奇怪的事情。
他走到暗处,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呼气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甚至有恐惧漫出,沿着呼吸的气管慢慢地上升。
几乎要从七窍里跟着冒出来。
直到那头传来和蔼可亲的一个中年男声:您好,这里是谢家。
他飞快地吞了吞口水,将目前的情况三言两语地说出,而后相当直白的说道:只要你们能帮我解决这次的事情,报酬数目不是问题。
听见他所说的地点和事情,电话那头的声音稍作迟疑。
在那短暂的空白里,节目导演有些着急,生怕自己的生意对方不接,正想开口报个数目的时候,那头好像换了个人,笑音里带了几分爽朗:
收款账户我们会告诉你,至于问题,也不用担心,很快就能解决了。
导演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虽然知道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时候要尽量放低姿态,但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请问你们那边的人最快什么时候能到呢?
手机那头的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最快?最快的话,谢家的人已经在阵里了,不是吗?
导演听到这问题,下意识地怔了一下。
谢家的人
等等!
难道景海娱乐背后的谢家,指的就是这个谢?
但这样一来,他终于明白了谢曜灵周身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究竟从何而来,原来不仅仅是富贵的家庭培养出来的
那边换回了最初接电话的,有礼貌的那个声音,中规中矩地给他报了账户的号码,而后很周到地又接了一句:
这是此次解决事件的报酬,这档节目我们平时也有关注,您应该本身也遭遇了许多烦恼,若是想解决其他的事情,谢家也很欢迎。
明明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却好像知道他平时都会受到什么样的困扰似的。
这就是普通人平时怕跟这些人打交道的原因,莫名其妙就被窥探完了前世今生似的。
一通电话谈的全然交出了主动权,等那导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漫应下了对方的提议,就差定个时间,准备好报酬登门造访了。
他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站在空旷的地方,望向那学校的方向,禁不住地自己嘀咕道:
真能出来吗
话音才刚刚落下,一阵风从他的脸侧卷过,朝着前方被包裹住的教学楼奔去,很快将里头的雾气卷散了。
不多时,周围就传出叹声:哎哎雾散了!
沈棠倒在酒店柔软的沙发里,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睡了几天硬床板,哪怕有一床棉被垫着,也依然让她觉得自己脊背上的骨头都要跟着错位。
劫后余生,世界却并未有多大的变化。
小花初时只是松了一口气,没在人前表示出什么,等到跟她回了酒店,才呜哇一声扑到她怀里,满脸都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