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敦自然连连回了几句客气话去接托。尔后,二人继续烹茶品茗,将话题引去了调养身心之道上。
而于执盏饮茶时,游仁心间已然开始思量着,看来,还是得想旁的招数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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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正。
到底有日头高高悬在天上,栽花植柳的御园中,浮荡着浓郁的暖春气息。
凝审听了圣命,丁绍策正色着领旨:陛下放心,臣迟些便去安排,必会办得妥贴。
姜洵颔首:你办事,朕素来放心。
得了天子肯定,丁绍策咧嘴意满。亦在这时,他脑中忽有灵光一现,当即便笑着地开口道:待大事覆定,三姑娘知晓陛下原来好端端活着,定然喜极而泣。届时,陛下少不得要诉两声衷肠的臣想了几句好听的话,陛下可要听?
姜洵略顿了顿,睨他:何等好听的话,且说来听听。
丁绍策嘿嘿怪笑几声,诡眉怪眼地:陛下可与三姑娘这般说:我便是你手中的一尾鱼,你高兴了,便予我些活水,让我畅游一番动动身子,若不高兴了,便把水都抽干,留我一人干涸翻肚。
说完这些,丁绍策还认真分析道:陛下先前性子过冷过傲,三姑娘在陛下这处定是受了不少气,若想让她觉得陛下当真悔过,必得这般伏低作小,让三姑娘觉得已将陛下身心都拿捏得死死的,她那心中才会平衡
天地良心,丁绍策本是一番好意倾囊相授,不料他径自分析完,抬头去看姜洵,却见得对方的面色如霜,眸中似有铅云凝聚,声音亦是凛如霜雪,斥他道:说的什么混账荤话?信不信朕明日便调你离京?
被冷冽的目光攫住,丁绍策忍不住茫然摸头。
怎么、怎么就荤话了?
还是头回,丁绍策一头雾水地认错:是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姜洵板脸,迈着恚怒的步子离去。
丁绍策无奈地吸了吸鼻子,仔细闻了下空气中残留的香味,又挑了挑眉。
掩了原本的体味,又故意弄了这种熏香掩覆么?陛下真真别出心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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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昼短,不多时,便到了向晚。
云隙中,残阳缓缓挪动。天角暗红的光华敛去,仲春的暖意也似被慢慢抽离,若行于外间,被那薄暮带来的凉风一吹,还是极有可能会打冷颤。
庆王府中,温厚急得如被下蒸上烤:口信兼帖子往傅府递了几回,根本无人搭理。
上回你二舅父与三舅父在云顶楼撞见那傅砀,还特意将人请到僻静处问了几声,怎料那傅砀一直推脱,对局势视而不见,还大言不惭,直让老夫几个来问王爷您。若非有你二舅父拦着,你三舅父气得险些与那傅砀大打出手。他们、他们究竟是想作甚?!
再有,旁的法子老夫也不是没有想过。譬如派人潜入那傅府,探听探听他们到底是否有旁的谋划。可那傅氏也不知哪来的那么些守卫,府里头处处守得极其森严,游高士连下药的机会都寻不着。
这厢,温厚急如莽猿,而此时正坐于花梨木圈椅中,面容半掩在背阴中的庆王,亦能见得神情不虞。那露出的半边脸,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待温厚发完牢骚,庆王沉吟片刻:外祖莫急,待过两日,本王便亲去傅府。
温厚今日来,本就是想撺掇庆王亲去傅府,这会儿听得目的达成,他忙不迭叮嘱道:王爷,届时您可切记要软硬兼施。既要让他们知晓,助您成事能得了好,亦要言以威慑,事情兜不住,届时谁可都别想好过!老夫就不信了,东汤南涉之盟,俱是他们的人从中牵线,他们还能脱得了身不成?!
庆王颔首:外祖放心,本王省得。
天幕将黑,拒了庆王亲送后,温厚拄着手杖向外行去。
于月门外的石道之上,他迎面遇了崔沁音。
外祖。崔沁音欠身福安。
温厚点头应过,见崔沁音身后的丫鬟手中提着个木螺镶细的食盒,便道:听闻王妃娘娘与王爷关系缓和许多了,老夫便也放心许多。
说完这话,温厚回想了下,复又长叹:榆哥儿之事,你要节哀。儿女各有命数,如你四姨母那般早逝,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又何尝不是伤心欲绝?
今后啊,王妃娘娘莫要再与王爷闹别扭,温柔贤惠些,好好过日子罢。
温厚说话时,崔沁音一直静立着,闻听长辈诫训。
待温厚训完话,崔沁音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这位外祖。
卧病多年的老人,即使身形干瘦如缺食的鱼鹰,眼皮子也皱缩到半耷拉下来,那两只发黄的浊眼中,仍是充满了对权秉的欲望。
这般贪婪,这般蒙昧。不顾儿孙的性命安危,迫切地想要利用旁人,助他登高掌权,威风持禄。
崔沁音收回目光,毕恭毕敬地屈膝:谢外祖教诲,我定铭记于心,万不敢忘。
见崔沁音态度恭谨,似是当真将自己的话给听了进去,温厚满意地点了点头:且去罢,不用送老夫,那食盒里的东西放凉,便不好落肚了。
话毕,温厚便迈动腿,兀自拄着手杖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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