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离宫的那日下着雪,我一步三回头想要再见培恒一面。是在最外围的宫墙处培恒追上了我。
他告诉我说,胡人来犯,边疆告急,他得了皇上的允许去打仗,等他立了战功,便去相府提亲,风风光光地迎我入门。
培恒领兵的那一年是十七岁,大军离开京城的那一日,我从相府溜出来,躲在城墙的角落里悄悄地看着他。那时我并不知晓,寂寂无名的培恒,日后会成为战场上的神话,亦不知晓,我同培恒的缘分自他领兵的这一日就已经断了。
我求了父亲去替姑姑守陵,母亲知道后骂了我许久,我知晓母亲对我的期望,她想让我嫁入世家大族做正妻主母,如此也不枉她图谋了半生。
但我的心里装着培恒,最怕的便是父亲将我许了人家,相府的庶出之女,大抵命运都是相同的,无非是许了相府的门生亦或者是送出拉拢人心。
许是我不出众的相貌让父亲觉着我不是拉拢人心的好人选,他同意将我送去姑姑的陵寝。
与我一同去的,还有十二公主,我知晓她打的是同我一样的主意,想要避开纷纷扰扰的权力争斗,保全自己的人生。
皇陵处的日子清净,及不上往日宫里的吃穿住行,外人觉得清苦,我和十二公主却是终于能睡得多年里的第一个好觉。
这陵一守便是三年,这三年间,外面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培恒打了许多胜仗,却始终封不得将。我和十二公主都知晓,兵权在卫氏一族之中,他们不会让培恒分去兵权。
第三年深秋,我与十二公主的孝期已满,宫里传来消息,皇上不想接着打下去了,两方讲和,要去一个和亲之人。
十二公主知晓,适龄婚配的皇家女儿不多,她无母族依靠,孝期已满,这个和亲之人十之八九便是自己。
我不知如何去安慰十二公主,只能寄希望于培恒,这三年多的时间,立下这样多的战功,只要他去求皇上,是能保全十二公主的吧。
匆匆赶回的培恒确实保全了自己的妹妹,十二公主被接出了皇陵,却是六公主去胡族和亲,这是已故周贵妃的小女儿。而代价是,培恒同周家的嫡女定了亲。
我以为这只是权宜之计,定亲不是成婚,何况培恒定亲当日便立刻回了边境。然回来瞧我的十二公主看向我的眼神却变得陌生。
“阿细,周家势力庞大,可以助哥哥一臂之力,你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女。”
十二公主同我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她说此次和亲风波让她知晓了权力的重要,她说她们兄妹没有母族依靠,想要获得权力,靠自己走不通,她说周家可以助培恒分了卫家的兵权。
而我只问了十二公主一句话,培恒如何想。
十二公主拿出在宫中我绣给培恒的平安囊时,我的眼前一片发黑。
“哥哥此次走得急,让我将此物还给你,他说,如此你便知晓。”
十二公主离开后,我握着这只平安囊哭红了眼,我以为这已经是我这十多年里听闻最大的噩耗,未曾想,更大的噩耗却在后面。
父亲的门客来了相府,告诉我说,三年孝期已满,父亲为我定下了婚事,是周太傅的外侄,回相府便要嫁人。
第3章
周太傅的外侄,在我守孝前便已经娶了王尚书家的嫡女,那场婚事办得轰动,我是有印象的,父亲此番是要我去做侧室。
我看着面前的门客,这个门客我是识得的,欠了些母亲的恩情,往日里帮衬过母亲许些。
“皇上多疑,怀疑丞相与太子有所图谋,迟迟不肯赐婚,若是姑娘嫁入周家,分了皇上的疑虑,让皇上认为丞相并非太子一党,这婚事便有了着落,”那门客眉头紧皱,似乎是觉着我不能听懂,又道,“对于林家与周家,周家与九皇子,林家与太子这三门,皇上打得是互相牵制,坐收渔翁的算盘,而丞相打的是将计就计,黄雀在后的算盘,如此说,姑娘可懂了。”
我点点头,门客又说,“此桩亲事的人选本不是你,只因你母亲同夫人起了些冲突。你母亲于我有恩,此番我不是作为说客而来,而是受了你母亲的请求,护送你去你母亲的故乡,远离这些是非。相府的人明日便来,今夜我们便需动身。”
我攥紧了手掌,摇摇头,“先生不必冒此风险,若带我逃离,您同母亲都难在相府中保全,两个人换我一个人,实在是桩亏本的买卖。”
门客的面容上带着疑惑,“我以为,姑娘来此守陵,为的便是避开这些事。你可想过一旦嫁过去后的处境。”
我如何不知?儿时的嫡庶之分,不过是衣食住行上的差别,及笄后的嫡庶分别,却是隔了一座生死桥。
在权力欲望交织的漩涡中,庶出的子女便是为嫡出子女走上高处而垒的石阶上的一颗颗石子。那些万人之上的世家大族的家主,脚下踩了多少森森白骨,这些家门的荣光,又何曾给我们这样的人带来过一丝好处?
“先生不必担忧,只管回去告诉母亲,将心放在肚子里。”我看向门客。
我知晓每年的这个时候,皇帝都会来拜祭姑姑。往年这个时候,十二公主会去同皇帝见上一面,因此我知晓皇帝来皇陵是在何处歇息。
姑姑算不得什么大美人,周身都散着清冷,只是一双杏仁眼眨起来波光粼粼,引得人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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