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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掬尘觉肩上一暖,扭头看去。却见步拂花也不知从何处弄了件大氅过来,此时的他正将这件白色貂皮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看着他仔细给她披衣的神情,顾掬尘有些好笑,“这才三月天里,你整这么件大貂皮往我身上披,这是想将我捂出热痱子不成。”
    步拂花却难得显得一股子执拗来,“太医说了,有孕的人最忌着凉受寒。一旦受了寒,又吃不得药。到时候遭罪的就是你了,如今你且忍忍,便是多穿些,也免得惹了风寒。”
    顾掬尘翻了个白眼,将身上大氅扯了下来,笑吟吟掂脚给他披上,“给你披上试试,看看热是不热?你呀,难道不知热过头也不行,要不然这世上岂还有热伤风一说。”
    步拂花竟她坚持,只得作罢。却也并没放下这份执拗。虽不在她着衣上作文章了,便四下里打量寝殿。还时时吩咐宫人将这扇窗棱关严实些,将那扇窗棱的窗缝堵上一堵。转头一见云纱门帘有些透风,又着急命人另换上厚棉帘等等。一时宫人被他知使得团团乱转。
    顾掬尘看他没头没脑的指挥起这些琐事来,只得摇头,先任他折腾了。看着面前男子纵指挥千军万马亦镇定从容,如今却显出一股子慌乱出来,唇边不由带上点笑意。
    看他还要在她突然有孕事上打转,她转动眼珠,想起上已节的事,便问道:“风筝之事可有了眉目,是有人预谋,还是临时起意?”
    步拂花此时正命人将门廊的一坐地法郎彩插花瓶搬开些,听她终于问起这事。见婢子们将那有些碍脚的瓷瓶搬走了,这才作罢。
    他慢慢走到顾掬尘身前,在她面前的一只锦杌上坐下,淡淡道:“应是临时起意的。贾家的那位姑娘认出你来。她交代是见了你,便起了妒意,亦生了杀心。便吩咐两个奴才对你进行刺杀……她已饮鸩,那两个奴才也处治了。只是其父贾长宁的处治还未定。贾长宁原任通政司通政使。如今出了这事,已命宗人俯调查。只是此事原只是贾冀儿自己儿的主意,我不打算连坐了。想着便将他这一支贬为庶人,你觉得如何?……”
    顾掬尘没有回答,却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印象里这个贾冀儿是个十分娇柔漂亮的女孩子。当时她在宫里闲逛,正看着她坐在一株芭蕉树前,彼时的她聚精会神提笔正在作画。其画工精细,画艺不俗。那株雨打芭蕉画得栩栩如生,雨滴如珍珠。她还记得当时贾冀儿用秀气的瓒花小楷写的那首关于芭蕉的诗。想起旧事,她不禁喃喃将当时的那首诗念了出来。
    一片春愁待酒浇。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以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这是什么?步拂花听她念的这首诗,其间凄楚春愁与这大好春光十分的不协调,他眉头微皱,面带疑惑,“阿尘何故念这等彷徨四顾,伤春怨情之诗。”
    顾掬尘白了他一眼,叹道:“你刚才不是提起贾冀儿吗?我第一次见她之时,她便在一株芭蕉下写诗作画。这首诗正是她提在那画上的。那你说她这怨情伤春的诗为谁所作?”
    步拂花清咳了数声,颇为尴尬。顾掬尘见他这样一副囧样,有些好笑。却也为生命之易逝有些感伤。
    她似笑非笑看向步拂花,“昭明,你说一个人因为爱慕另一人,得之不到,思之不绝,便舍了自己的性命。嗯,不,她不但舍了自己的性命,竟是连家里父母姐弟都舍了。你说这样可值得?”
    步拂花长睫低垂,又清咳了一声,沉凝半晌,这才道:“阿尘想差了……”
    顾掬尘挑眉,“难道不是她因为你而对我生妒,这才冲动至极的临时起意对我动手的吗?以她这样拙劣的行刺手段,你就是说她不是临时起意,我都不相信。因为这手段实在太幼稚了些。说她是找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是找死没错,但想来她一时冲动之时,定然没想到后果。她那天原是作好准备离家的。据宗人俯传来的消息,那贾冀儿自出了宫外,她父亲贾长宁便欲将她许给散秩大臣赵德兴。哎,……”讲到这里步拂花看向顾掬尘,“那赵德兴已是年逾七十的老翁,那贾冀儿如何愿意。只是无论她怎么反抗,其父却是铁了心思要将她送与那赵德兴作妾。贾冀儿见事情无可改变,便想借着上已节之时,家里对她的监护松动之时,逃离家里。只是她确实逃离了家中,只是经过梨花河之时,无意间看到了你……”
    顾掬尘冷笑,“这便怪了,她要跑便跑了,没准还能跑出一段新的人生来。可为何又要跟我这个与她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人过不去?”她摇了摇头。
    步拂花轻叹,“的实,有时我也搞不懂这些小姑娘的小思是如何生的。这么大胆,这么冲动。……其实她琴艺绘画皆是了得。我是听过她奏的琴曲。……据宗人俯传来的消息。她说是偶然见了你一面,颇觉苍天不公,天地不仁,便对你生了妒恨。因此临时起了杀意。”
    顾掬尘点了点头,总算是知道上已节那一场无妄之灾的因果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着步拂花。
    步拂花被她古怪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也不知为什么,他明明与那个贾冀儿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此时被顾掬尘这一看,竟有些心虚。
    只听顾掬尘道:“她谈琴很好听?”
    步拂花眨了眨眼,心想坏了,他怎么一不留神将听过贾冀儿一曲琴音的事说了。虽然阿尘一向大气,不会为这点事跟他计较。可如今阿尘有了身子,陈太医曾叮嘱过有孕之人是不能动气的。
    如此一想,他便有些不放心,忙向顾掬尘赔不是,“阿尘莫多想。不过是偶然听过罢了。……那一天我路过这御花园,听了一耳朵。至于好不好听,我哪里还记得。……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忒不懂事,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家人。你切莫多想了。如今你心里不要藏这些事,免得伤了身子。”
    顾掬尘见步拂花因这点事竟额角生了汗,不禁有些好笑,“急什么?你难道以为我还会为这事与你生嫌隙不成。不过是感叹小姑娘将自己的命看得轻,也将他人的生命看得轻。哎,大好年华却死在最是春光烂漫时,又何必呢?”
    步拂花叹道:“自古人心最难测,无外如是吧。”
    顾掬尘听步拂花叹气,颇觉气氛有些过于沉重。她侧身定定看了他一会,竟笑盈盈的抬起他的下巴,悠然吟道:“……只叹你这倾国倾城貌呀,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胜如西子妖娆,更比太真澹泞。铅华不御。……曾被风,容易送去。曾被月,等闲留住。似花翻使花羞,似柳任从柳妒。不教歌舞。恐化作、彩云轻举。……”
    步拂花打掉她的手,眼底却藏了笑意。竟然阿尘有心思调笑他,定然是不生气了。这一桩子事总算是过去了。
    顾掬尘也心有所感,转身在一亭子坐下,命人拿来了纸笔,磨墨提笔,写了一篇悼词,算是悼念这位才华不俗,却心思狭隘的美人了。
    可看着白纸上的这一篇悼词,随又想着这位美人无缘无故便要杀她,真的有点神经病。而她还在这些做这些无所谓的伤感,颇有点白莲花似的莫名其妙。便又将这悼词撕了,那碎纸随风飘散开来。
    步拂花早就听说有孕之人很多人会变得脾气古怪,他也算有了心理准备。见顾掬尘一会儿写悼词,一会又将撕了,便不以为意了。
    步拂花见她脸上平静了很多,于是将她的手裹在他的手心里,携了她在在抄手游廊里慢走。顾掬尘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又看了看认认真真扶着她走的步拂花,唇角挑了挑。
    路过那株绿芭蕉之时,贾冀儿的样貌在她脑中一晃而过。想起当时她给她请安之时,是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那时候,她并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任何厉气。
    虽然那时的她进宫也只有两三月,但以她好动的性子,这皇宫里里外外她却走了好多遍。这宫里有些什么人她早就混了个脸熟的。那时候她还对这个贾冀儿颇多好感的,总感沉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就该有一段美丽的人生才对。可没想到原来在她的认知里,她的人生里只有除了她顾掬尘,才能美丽得起来了。她有些无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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