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夹着一根碧绿油麦菜的顾掬尘举箸的手顿了顿,再缓缓放到嘴里。这才抬眉看着袅娜而来的姑娘。
毫无疑问,这是位美人。她有着妍丽明艳的五官,脸若朝霞般红艳。一身红裳随风飘举,落日余辉从殿门中施施然洒落了她一身,让人乍一看似正见一位坠落一位还带着天上金光的仙人。人未到,已有一般兰麝般的清香飘入顾掬尘的鼻端。正是闻香识美人,这美人身上的飘出来的香味,清雅隽永,绵久清冽。让人闻之便觉心旷神怡。
顾掬尘瞟了一眼走来的女子。
杨红凌身姿婉约跪倒于地,向昭明帝君,与顾后行了大礼。顾掬尘并没有停手中的筷箸,仍然不缓不慢的用着膳食。而步沅更是眼皮也没抬,一阵子似缓实快的飞舞着手中的箸,盘中的吃食以肉眼可见的迅速消失着。
不过是片刻时间,他便已吃下了两碟子脆笋炒肉,一盘子爆炒鸡丁,一盘子卤牛肉,用完这些他才心满意足的用餐布抹了抹嘴,向父皇与母后行了一礼便从大殿仪态无可挑剔的走了。在路过杨红凌身边之时,步沅朝她瞪了一眼,轻声道:“倒是打的好主意……”说完便缓走迈出殿门。
可待出了殿门,他原本优雅从容的步子立时变了样子,立时欢脱得象浑身长了刺的小野猪,一阵子弹跳乱蹦跶。
只见他如乳燕投林,若苍鹰击地,若兔子捕食,迅速的奔腾起来。其间还时不时口中长啸不止,更夹着怪声不断,说不出的欢腾,正是精力旺盛儿童该有的样子。
而殿内的情形却又是另一番样子。
步薇儿见到自己喜欢的姑姑自然是十分欢喜。从父皇怀中挣脱了出来,甜甜笑道:“红凌姑姑,你来了呀。昨天你给我吃的那个酥鸡,好好吃呀。今天你再给我做些好吃的,好不好?那些个御厨都是些愚笨家伙,比不得红凌姑姑手巧。”
步拂花俯身看着跪在身前的女子,又听到自己的爱女如此夸奖也来了兴趣,温声道:“没想到你一个司花尚宫倒是擅长料理吃食,倒是朕用人不善了。”
那女子听到昭明帝自嘲不会用人,忙抬起头来,一双美眸已然含着一腔水雾,“陛下乃是大德之君,怎会有用人不善的时候?小女子这点子微末技艺,哪里算得上才艺。不过婢子也不知哪辈子积了些的福报,这才得了长公主殿下的青睐罢了。”
步拂花见不过随口一句玩笑话,竟差点逼出一位姑娘的眼泪,心下有些兴趣索然。虽然这样一美人眼含热泪的样子,颇有一番楚楚可怜柔弱娇态,但他自幼是见惯了女人这般样子,对着这样的一副美人含泪情态已是免疫了,脸上收了些轻松神色。
他端起面前的青瓷饭碗,用了一会儿的膳,这才放了箸,慢声道:“竟是长公主喜欢你做的吃食,以后你便调住蔷薇殿,专职为长公主料理膳食吧。好了,退下吧。”
步薇儿见父皇真的将这位自己喜欢的姑姑调到自己身边,心下十分高兴。嘴甜的向自己父皇道了谢。就迫不急待牵着她的红凌姑姑就走,嘴里也不停歇,一迳的说起蔷薇宫里又开了那些花,她又得了哪些新奇的玩艺等等。
顾掬尘早已停了箸,静静看着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她微笑起身,将手递给已长身站在她身前的昭明帝。两人相携出了殿门。
阳光似被快刀一片片切割得细碎,满殿堂撒满了它细小的碎片。
顾掬尘转身看着身侧的男子,突然俏皮的眨了眨,“哎哟,刚才可把我看呆了呀。真没想到今年新调来的司花宫人里竟藏着这么个顶顶美的姑娘,你不知道,刚才看到她哭,我可是心疼得了不得,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那样我就能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宠爱一番呀。”
步拂花挑了挑眉,眼底带上一抹笑意。突然他一把将顾掬尘抱了起来。顾掬尘吓了一跳,惊叫道:“你做什么?这大白天的呀。”
步拂花不紧不慢道:“阿尘这是怪朕好久不曾宠爱了吗?也是,这阵子国事多了些,竟是冷落阿尘,该罚。今天就让朕好好待候侍候寡人的皇后吧。”
顾掬尘瞪目结舌。她抬手抚额,天地良心,她可真没这个意思。
可是不管她如何辩驳,这一夜乾正殿内寝宫内还是多了几番绮丽,几分春色。
第二日,乾正殿宫人惊诧的发现,历来早起的顾后竟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而且一向英武的顾后竟是有些‘待儿扶起娇无力’的媚态,更显天姿国色,媚色天成。
青碧的绿草已现黄色,秋色已深。金阳映在青色的台阶上,三色辉映。顾掬尘拾阶而上,望向坐在摇椅上阖目的那位胖和尚。
她今天着了皇后礼服。头戴金色九凤环,脚踏翘头飞凤靴。身披七彩百鸟朝凤霞岥,身着滚云描凤飞云袍。她面容端凝,走到了空大师十步之前,躬身行了一礼,直起身,朗声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了空大师懒懒洋洋的睁开了眼,“老衲觉得,这句话的道理没错。天不用说什么话,四秀照常运行,百物照样生长。可是?”他眼中猛地精光乍现,“可你不是天?而且你若要走,自走便是。反正你一个女人,在不在的,对齐国也没什么太干系。不过你即使带走长公主,老僧也不便多说。毕竟是你自己生的,但皇长子殿下,乃是大齐国本,你却是不能带走……”
顾掬尘说起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之时,本就是已觉查出了空大师对她打算离开皇宫外出走走的想法有所察觉,这才出言劝其不要阻拦她。
她是想让这位大齐圣僧对她这点子事睁一眼闭一只眼,为了这一目标,她只好先将自己说的无足轻重,一无是处。
可这是她自谦之言,没想到这位圣僧毫不给她面子,真的将她贬得一文不值。顾掬尘暗中深吸两口气,拼命安慰自己,本女子决不能与一邋遢和尚一般见识。
她佯装吃了一惊,诧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了空大师瞟了顾掬尘一眼,缓缓道:“贫僧虽已年老,性子也较以前懒散了许多,可再怎么地,也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顾后这一年的暗中调度,分明是静极思动,想出去走走的样子,老衲还是看得出来的。”
顾掬尘挑了挑眉,“圣僧从何看出?”
了空大师轻哼一声,”很简单,顾后是至孝之人。但凡有大举动之时,必然先安排好家人。贫僧且问你?如今你父母何在,你亲弟何在?迟不老三月前出京了吧?俞青自泽州踏马归京,为何而回?叶策自渠州入京,他又是为何事入京?他们皆是为你离京之事才会如此吗?”
顾掬尘对了空大师的诸多问题并未作答,瞅了一圈,竟没寻着个能落坐的凳子。只得随手自大槐树下搬了块还算平整的大青石,“咚”的一声放到了空大师三步之外,便掀袍坐下。
了空大师眼睛抖了抖了,摇了摇头,笑道:“丫头,好歹你如今也是大齐皇后,总要顾着些体面。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顾掬尘不以为然,指了指坦着胸露着腹的了空自己,“圣僧教化旁人之时,还是先顾着些自己的体面吧。”
了空大师有些讪讪,拢了拢自己的僧袍,乜着眼看着顾掬尘,哈哈笑道:“圣人早有云,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看我那个徒弟也真是苦命,一把真心居然喂了狗,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老衲竟不知你长了副狼心狗肺。……你说你竟是怕他在你走了,没人照顾,派了两个暗狼卫来宫中。可若是真担心,便不会走了。”他摇了摇头,解下系在腰间的酒葫芦,猛的喝了一大口,“让贫僧猜猜那两个暗卫是谁,嗯,一个叫红凌,一个叫翠影吧?”
顾掬尘面无表情,可眼底却再次有精光一闪。了空大师却一副惫赖不在意的样子,他看着顾掬尘,笑呵呵道:“丫头倒是心大,自己走了,还选两个如娇似玉的暗狼卫陪着我那不成气的徒儿。怎么?你难道还担心我那徒儿为你情伤不成?贫僧看没那个必要。我那徒儿好不容易开一回情窍就已难得,你难道还指望着他接二连三的开。你这是想让他变成个好色昏君不成?”
顾掬尘摇了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宫中倒底还有些几千个宫婢,这些婢子总还要有人管制的。否则就要乱了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