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身子颤抖着, 是前所未有过的惧怕与恐慌。
“我其实都清楚,阿娘她的身子……”司马光颤声道。
张儒秀听见他这话,心里也沉了起来。她先前刻意忽视着司马光面对聂娘子时那份微妙的情绪, 总是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 不想叫他觉察出来聂娘子的症状。
她到底还是想得浅了。母子连心,娘有什么事,孩子岂能半分都不知?
张儒秀一时哽咽, 她自然想安慰, 只是又不知到底如何开口。
好像说什么都会伤着人,说什么都会叫人想到不久之后要面对的事。
“生老病死是常事, 只是仍觉着颇为遗憾。阿娘将我抚育成人, 生下我后,还落了病根子。想我这二十余年都没好好陪过阿娘,是不孝人啊。”司马光喃喃低语着,脑里闪过无数个幼时的画面,愈发觉着悲戚。
张儒秀一听他这话, 眉头便皱了起来, 小声反驳道:“这么会不孝呢?前些年你从阿舅宦游四方, 本着是求学博闻的目的,阿姑她一定知道你的心意。而后为官, 你也在尽其所能地陪着阿姑。这些事她心里都是清楚的。这些轮回的事,本就叫人无能为力, 谁也不能去改变, 何况也改变不了。”
这番话若是平时,定能叫司马光的心情舒缓几分。可落在如今这个特殊时候, 显然是轻如一片鹅毛一般, 不顶用。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
司马光一番感慨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张儒秀侧身用手给捂了住。
“说什么话呢!阿姑不是还好好的么?”张儒秀听罢司马光方才那些话,顿时瞪大了双眼,示意他莫要再说下去。
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只是去祈福,至少图个心里安慰。
“明日你跟我去找个寺庙拜一拜,给阿姑祈个福罢。”张儒秀安慰道。说罢,又蓦地想到今晚摆宴时司马池的脸色。
老人家自然能瞧出自家夫人脸上的死气,心里也清楚不久后会发生的事。然而老人家面上乐呵,一片祥和之气,显然是看开了这般生死之事。
与其每日苦巴巴地劝着自家夫人喝药治病,倒不如坦然面对如今的困境。人活一世,图的就是个活着舒坦。他与夫人成婚多年,自然了解夫人心中所想。
夫人既然不愿叫他把这事同家里的子孙提前说说,他也愿意尊重她的意愿,对后事半句不提。从面上看来,一家子还同往常一般,有说有笑的,和睦美满。
司马池想叫夫人走得体面。来时是个体面人,走得也该十分体面。夫人心里坚持的事,他也照办。最后一段时间,都应该是美好的才是。
老人家懂得自家夫人的小心思,可司马光这辈孩子看得可没这么开。
他也不愿把那满腹抱怨都当做苦水给吐出来。想不想得开始终是他自己的事罢了。纵使旁人再怎么费口舌地劝,想开的事,还是在他罢了。
“那就去祈福罢,趁着还没走。”司马光说道。
张儒秀说好,见夜深得厉害,便哄着人歇息去了。
司马光自然不能在杭州待得太久,先前应下司马池要他住得久一些的话,也是指待上三天而已,不能再多。
三天也足以叫一位孩子就给他病危的母亲祈福烧香去了。司马光不信那些三教九流做的算命卜卦一事,只是在寺庙里的签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祈福句,竖起经幡。祈福签趁着风轻轻摇着,至少在沉香萦绕之中,他的心静了几分。
七月廿二,张儒秀同司马光又回了苏州。同往常一样,二人一下车便各自忙去了。只是这次在繁忙之中,总叫人心里搁着件事,怎么都不舒服。
司马光埋头在一堆案牍折子之上,张儒秀则是出没于各大酒楼茶馆的雅间之内,陪同闫娘子谈着一桩桩生意事。
他俩默契一般,回来后都不再提聂娘子的事,彼此之间也有了隐瞒。
彼时待在杭州,临走前,聂娘子提着力气,给二人都单独见了一面。
聂娘子叫来司马光,嘱咐了一些事。
之后又叫来张儒秀,嘱咐了些事。
那些事,聂娘子先前早同她说过无数次,再提起来,未免多了几分感伤。
这次是张儒秀主动拉着聂娘子的手,眼含热泪,不肯眨眼,生怕少看眼前人一眼。
聂娘子瞧她一脸不舍,有气无力地说着:“去罢,往哪里都走走。代我看看景,没事也不用想起我,我还会好好地陪着你们。”
她用着全身力气把张儒秀推开了来,也叫张儒秀能好好地看她一眼。
三年前初见,聂娘子满脸温和,面态贵气。如今相别,聂娘子早以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脸上已经爬上了斑,人如枯骨一般,毫无精气神。
可张儒秀看见过她之前明媚康健的模样,心里便愈发难受。
张儒秀原以为那次相别后,她至少还会再见聂娘子一次。她心里也存着幻想,想再多陪人几刻。
可事往往不如人意。
八月初五申时二刻,她正坐在铺子里接待着客人,心不在焉的状态刚刚好了起来,便被一脸焦急的小厮给打断开来。
“娘子,您那边来了封急信。”小厮不知道张儒秀的身份,只是觉着事态紧急,便贸然窜了出来,不顾失礼,也要把信递了过去。
张儒秀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一紧,忙对正在咨询着的客人说了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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