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回,却轮到刘夫人瞪大了眼,有些不确定地望着她:“你——唤我什么?”
阿绮面色红了红,有些嗫嚅。
她出生时,生母便亡故了,如今长到十八岁,还未曾唤过一声“母亲”,方才那一声,是一时心中感慨,不由自主唤出,如今再要唤一遍,却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我……母亲。”
最后那两字,声音极低,刘夫人却真真切切听到了。
她心底已软作一团,也不再勉强,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抚着阿绮的鬓发,道:“好孩子,今日得你这一声‘母亲’,竟教我觉得此生儿女双全,一切都足了。如今,只盼你好好将孩儿生下。”
阿绮感到鬓边带着粗糙纹路的温热触感,终于将深埋在心底的恐惧说出:“我的母亲当年是难产而亡,阿秭——在宁州时临盆时,也曾命悬一线……眼下我也有些害怕……”
话至此,刘夫人哪里还不懂?
她敛去笑意,郑重道:“阿绮,生养之事,谁也不能预料,如今医家虽道你胎相甚稳,胎位也正,可我也不能道那时便会万无一失。”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然若那时真有意外,我定会想办法,教医家保住你。孩子——虽来得珍贵,却也得你康健才好。”
寻常人家的婆母,若看重子嗣,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阿绮一时感动不已,始终垂悬不安的心也终于渐渐安稳。
……
北伐前线,因战况顺利,洛阳既下,先锋部队稍作休整,便继续往潼关进发。
后秦虽乱,面对强敌直攻都城,也不得不休战迎敌。经过月余的部署,姚符将后秦主力集中,据险固守,只等敌军前来。
两军对峙中,北府军一时遇强敌,寸步难进,只能等后方援军赶到。
然后方由郗翰之亲自率领的大军北上之时,却在半道竟遇先前所灭的南燕余部三万人阻截。
虽郗翰之这些年熟读兵书,又多钻研武器,迎敌时以奇阵应对,又以大弩强槊击之,可南燕皆鲜卑人,骑□□湛,骁勇善战,人数不多,却十分难缠,是以行军速度一下放缓许多。
援军难以推进,先锋寸步难行,一时战况僵持不下。
饶是如此,郗翰之也未见慌乱,尤其每回寄往寿春的信中,也丝毫未提及战况的不顺,仍如先前一般述些琐碎小事,尤以途中偶然的见闻为主,好不教母亲与妻子担忧。
至于送往建康的战报,则皆据实以告,未有丝毫隐瞒。
因为军中时常有急报,郗翰之公务繁忙,遂封奏报皆由刘澍恩先拟写。
刘澍恩心中困惑不安,忍不住问:“使君,咱们此处情况,当真要如此分毫不差地送往长安吗?若教有心人利用可如何是好?”
他并不担心战局,却担心后方出事。
郗翰之才阅完他所拟奏报,稍改了两处,闻言道:“有心人若要利用,即便我不奏,他们也会知晓此地情况。”
战况并非机密,但凡想知晓的,定早已暗中派了人来,时时探听。他若不及时如实上报,只怕到时还得为人指摘,徒惹麻烦。
况且,眼下袁朔正在朝中大张旗鼓地扫除异己,将培植多年的心腹一个个安插要职。
他的心腹也都是士族出身,只是多是从前众人眼中的二等世家。士族间因此事也隐隐有互相倾轧的迹象,大约也少有精力顾及其他。
“至于后方,”他将笔搁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我留了人在,若有情况,会即刻来报。”
☆、流言
原本僵持的战局很快发生转折。
中原本是晋人故土, 即便如今被胡人占领,肆虐多年, 其中所居之寻常百姓, 也多为曾经的晋人。
这些百姓当年未能跟随大批南渡者一同离开, 多年来受胡人欺压, 多凄惨不已, 如今见旧主大军已打至中原腹地, 哪里有不出手相帮的道理?
南燕人虽骁勇, 可人数不多,便只常突袭游击,一击即退,退而复返。
当地百姓对地形甚熟稔,遂自发轮流派出年轻力壮者,埋伏在山石林木间, 窥伺南燕人之动向, 再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入北府军中。
如此几度通风报信, 便帮北府兵将南燕人踪迹摸得一清二楚,迂回数日后, 将其诱至一处,团团包围, 一举歼灭。
半途的阻碍扫清, 大军便可大举北上,直逼潼关。
潼关地区,北府军先锋部队与姚符重兵僵持, 久等援军不至,本已现疲意,此时忽有主帅帐下人来报信,登时令全军上下精神振奋。
反倒是先前打定主意据守防御的后秦军,见晋人忽然气势大振,竟是方寸大乱,隐隐生出退意。
局势已然悄悄变了。
眼看着占据之中,北府军已占上风,寿春城中,却莫名出现了流言。
……
这日,临近阿绮产期,刘夫人不顾自己腿脚不便,亲自携着数个婢子往城中寺庙去祈福。
儿媳要临盆,她这个婆母不知为何,竟也暗暗紧张起来,可为了不让本就不安的阿绮心绪更不宁静,她也不敢表露分毫,只得往寺中祈福,以求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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