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汗毛缓慢而凉嗖嗖地根根竖起,感觉格外清晰。
听三两声键盘触碰音,他几次深呼吸。
难以静下来组织语言,慌张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从您十八岁的时候我就开始给您当司机了,到现在已经十年,并非一天两天,我是真心把您当作亲人的。还有我家里都非常感谢您,要不是您提供给我这份工作,我可能要去卖血卖器官,才能支付起老伴每星期两三千的医药费,面对脑瘫儿子也不会再陷入绝望,我给您跪下,磕头,下辈子当牛做马,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啊江先生!”
他抹了把发热的眼眶,放下手,视野还有些模糊,看东西雾蒙蒙。
车门被推开又关合,江先生换了另一辆车。
司机愣愣坐在驾驶座,以为会得到谅解,或者简短拒绝。
实际上一个目光也没有。
·
路面冰冷,池岛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来。
第二节 课都快开始了,她提起书包,打算回学校。
膝盖上的伤等大课间去医务室消毒,用不了几分钟。
人群散开些,依旧嘈嘈切切。
平常仅在新闻报道中见过,她第一次遇这种事,不知道怎样善后。
忽然肩膀被扶住。
一个穿经典色ol装的女人,长发束起,仪容得体。
胸前的工作牌上刻着秘书处三个字。
“抱歉,这次事故是我们的驾驶员操作失误。”
她一开口,就把责任揽了过去。
“耽误你不少时间,学校方面,需要我们来解释吗?”
池岛摇头,自己也有过失。
“不管怎么说,我们去医院看一下吧,”秘书全程很有礼貌,“至少父母不会为此担心。”
唯一不会担心的就是父母。
池岛道过谢,“还是不麻烦了。”
秘书微笑:“这也是我上面的意思。替换下周行程,去医院是最高效的运算方案。”
潜台词不麻烦。
周围人见得到稳妥解决,附和几句,各自离开。
池岛推脱,她不喜欢医院,抗拒来苏水的气味,见到病人情绪也不高。
余光里,停靠路边的车换了一辆,同样漆色暗,二三十万的国产牌。
茶色玻璃半降,那一小块窗口里,后座的男人斜侧过眼,低垂着,专注看什么。
借着身边阅读灯的萤光,间距远,错位很近,来来往往的城市烟火涌过耳边。
他将报纸翻到另一面。
行止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感。
池岛话音止住,忘记口中说到过半的推辞。
人与景陌生而冲撞,却与旧有的一部分模糊印记重合。
熟悉感推着她应下秘书,坐上副驾驶座。
总医院。
没有排队挂号等门诊室叫号一系列流程。
她跟随秘书来到科室,有医生等在那里。
一路上,秘书不断接起电话,忙到歇不下来。
她称呼男人,江先生。
秘书又接起一通电话,神情逐渐焦急。
“……是的,预计十点四十分结束体检,十一点回到上海会见郭行长,下午出席总裁沟通会,人力资源体系沟通会。
“傍晚七点二十五分,前往休斯敦完成项目签约仪式,今晚入住Donald酒店。”
挂掉电话,她语速奇快,告知池岛要离开半小时,边踩细高跟鞋出门诊室。
似乎回去取某件重要的东西,没听真切。
池岛反复重读,良久放弃了,松一口气。
陌生人在身旁多少有些不自在。
阳光透过窗棂,墙面映上一片不规则形的光亮。
她微微移开视线,衣帽架上挂着江先生的纯黑色商务大衣,令人无法忽视存在感。
室内暖气充足,一进来秘书就从江先生手中接过,挂了上去。
大概江先生不喜欢发热,池岛想了一会。
没能假设出来他出汗的模样。
抽血时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说话不着边际的医生。
开口喊江先生大哥,七扭八歪地解释一通关系,追溯到了姥爷的同学,又到姨夫的表亲。
不太靠谱。
“就两年前,西安,黄骨鱼汤,你不会是忘了弟弟我吧?”
医生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
表面舌灿莲花,到底掌分寸,停在门边,没往过走半步。
江先生坐在临时搁置的枣木高背椅上,黑绸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的一截手臂偏白,硬朗。
闻言抬眼看了医生两秒。
他是很周正的那类长相。
五官贵气,且耐看,线条都收得利落。
没有情绪波动时,压迫感令人望而生畏,一眼就不敢靠近了。
医生的笑僵在脸上,场面稀奇古怪,令人作乐,可是没有谁出声。
他嘴角重新挂起标准的弧度。
“说笑了,能见江先生一面已经是我三生有幸,不敢奢求惦念。”
他来时突然,走时同样悄无声息。
池岛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护士说要抽她的血去检查,她不想抽血。
不得已提起膝盖上的伤,没必要去做其他检查。
其实有些难看,本来想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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