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视线落得低,先是扫过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然后,缓慢的打开结婚证,专注的在每一页停留,面上始终淡淡的,瞧不出情绪。唯独一双手随着时间颤的越发厉害。
起初,安然以为是梁妈太开心,开心到话都说不出。直到这种沉默越来越久,久到让人觉的诡异。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像电影里被刻意放缓的慢镜头,每一帧都清晰、直观的展现在她眼前。
梁妈颤抖着,手里发着狠,结婚证在她手里每被折一下,似乎都倾尽了她所有力气。
每一下,都如锋利的刀片划在安然的心尖上。
安然心疼,要伸手去拦。就在她伸出手的瞬间,梁恪率先拦住了她。
梁恪冲她摇摇头。
然后,她亲眼目睹自己花五年时间换得,当宝贝捧回来的结婚证瞬间成为废纸。
梁妈表情始终淡淡的,还是梁恪所熟悉的冷静自持模样。不过,冷静自持里裹了刀,让他陌生又畏惧。
安然想说话,可她不知道说什么。她浑身都在抖,那是害怕时才有的生理反应。安然红着眼眶,食指一圈一圈的在裙边上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面上的碎片。
心比手疼。
那是她的东西,上面有她的照片和名字。还是轻而易举的被人给毁了。
安然心疼,心疼的无能为力。
她想起小时候跑山捡到的那个洋娃娃。个头顶她高,浑身脏的就剩俩小黑辫看的清。娃娃太大,抱不住,她是一路拖回去的。
娃娃用了半缸水才给洗干净。缸太深,够不着,安然从屋里搬出个小板凳踩上头,甚至贴着缸沿儿,一瓢一瓢的往盆里舀。
洗干净的娃娃放在自己的小凉席上,在院子里挑了块太阳足的地儿,把洋娃娃和自己摆个同样的姿势躺好,等着晒干。
娃娃晒多久,她就陪着晒了多久。中午的日头毒,院里也没个遮盖。小脸晒的通红,渴了也不挪窝。一直到日头落山,洋娃娃干了才她才起来。
那是第一个属于她的玩偶,安然太稀罕了,走哪都抱着。
她甚至想好了,晚上睡觉把自己的小枕头都让给它枕。然而还没到晚上,她的娃娃就没了。
她原本是带着它去自己常玩的地方看看的。教它认认她喜欢的小花,还有藏在后山等着她玩的小花猫。没走到呢。突然,她身边围过来好几个小孩。围着她,大着嗓门喊“姗姗”。
姗姗是谁,她不认识。而她也不叫姗姗。
安然觉得那跟自己没关系。不过,姗姗这名字怪好听,以后也叫它shan shan 。
孩子们叫的越来越大声,有的甚至还伸手来拽她怀里的娃娃。安然心里很不安,也很害怕。她掉头就要往回走,心里念叨着小花,小猫下次再给你看哈。
然后,姗姗来了,就挡在她转回去的路上。
她抬头看了看,哦,原来她就是姗姗,有很多花裙子的那个。
没等安然回神,叫姗姗的女孩伸手就朝安然怀里的娃娃来,嘴里还嚷嚷着,你个小偷,偷我的娃娃。
安然想说,她是我捡的,不是偷得。我洗了她好半天,还陪着一起晒太阳,她是我的。
她要真能说出这些话,那她就不是安然了。
那时候她不光是野孩子,还是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安然四岁了还不会说话,村里人背后都喊她小哑巴。
安然小脸憋得满脸通红,死死的攥着娃娃就不松手。五黑的眼睛瞪的圆溜溜的,盯着来抢她娃娃的手。
一双变成两双,两双变成三双,后来,越来越多,多到她看不过来。她只能紧紧的抓着,把浑身的劲儿都使上。直逼得那些原本抓娃娃的手变成了结实的小拳头,接二连三的往她身上落。
姗姗抢不过,就哭。安然被几个孩子按蹲在地上,娃娃被她紧紧护在怀里。安然被按的抬不起头,看不见嗷嗷哭的姗姗。只想着,姗姗嗓门可真大,耳朵都要被吵聋了。
姗姗这一哭,就把大人引来了。大人一到,那些抢不过的小朋友各个自告奋勇,争先恐后要打她小报告。
三言两语,安然就成了偷娃娃的“贼”。
牵扯到品性问题,那还了得。
安然由几个孩子 “压着”随大人去找奶奶告状。刚才说她身上的话,现在又用来数落奶奶。说她就忙着挣钱,把孩子给毁了。说小时候就敢偷东西,大了就敢去抢。说奶奶在不管,就是给国家培养祸害。
奶奶正忙着蒸馍,没时间受他们思想教育。当所有人的面冲安然屁股甩了两巴掌。骂她,话都不会说就学人六指偷东西。
让她把东西还给人家。
安然还抱着不撒手。
奶奶回屋摸出烧火棍,气呼呼的对着安然,烧火棍一头还冒着火星,火星离安然的手不足半尺。
奶奶瞪着她,不用说话,眼神就是无声的恐吓。要是她在不松手,下一秒就直接怼她手上。
安然最后还是松手了,把‘shan shan’给了姗姗。
娃娃不是偷得,是她捡的。安然给它洗澡,陪它晒太阳的时候奶奶都看见了。
姗姗抱着‘shan shan’走了老远,安然还站那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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