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帝绕回案前,浅浅地瞪了瑞王一眼,带出些不咸不淡的怒意道:“你?还记得回京的路怎么走,真是难为你了。”
说罢,向“楚欢”问起伤情。
这个问题真是问对了人,沈婳音比楚欢本欢还要清楚得多,从愈合情况到用药方子娓娓道来,思路清晰,条理分明。
她一面说着,一面偷眼打量凉帝的反应,眼看着凉帝的表情愈发舒展开来,心里也渐渐有了底。
瑞王原本担心沈婳音在御前会紧张过度露出破绽,没想到她心性沉着至此,比那些头回面圣的地方官还冷静得多。不知是不是由于初生牛犊不怕虎,越是这种与官场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姑娘,越是对天子之威不曾亲眼见过,反而能够正常应对。
凉帝听了沈婳音的汇报,明显很高兴,“檀奴啊,总算对自己的身子上心了,不错,不错!这才是真长进,别叫朕和你们母妃担心。”
又瞪向瑞王:“跟你四王兄学学,对自己上上心,老大不小也该做点正经事。朕不要求你像老三那样坐镇京兆尹府,入秋到礼部挂个职,不许再往京外跑。”
瑞王不敢当面反驳,唯唯应着。
这场面其实与沈婳音的想象不大一样,她原想着面圣该是件严肃板正之事,不料只是父子闲话家常,也没有谢鸣担心得那般剑拔弩张。
沈婳音不知道,瑞王却知道,今日没有剑拔弩张的唯一原因,正是因为她并非真正的四哥,没拿出四哥真正的脾气,否则,就凭上次以四哥负气出走北疆而告终的局面,今日只要四哥有一星半点搓火的言辞,一年半之前的那场架就还得接着吵。
也算是歪打正着、因祸得福吧。
凉帝日理万机,与儿子们的相聚只持续了一刻钟就打发他们离开了。不过凉帝似乎心情很好,看向“楚欢”的眼神充满慈爱。
沈婳音自知功德圆满,暗自舒了一大口气,跟着瑞王跪下告退。
这一刻钟里,其实凉帝只与瑞王说了那短短两句而已,其余都是在与“楚欢”交谈。
瑞王已经快要习惯这种失落的感觉了。
圣人眼里只有三哥、四哥这样可堪大用的儿子,像自己这种逍遥在外的皇子,每次面圣,顶多是被管束两句,根本不会被圣人放在心上的,“安分守己”就是圣人对他最大的期望。
但他清楚自己不该这样想,他应该想着,自己年纪轻轻又无寸功,却也跟四哥一样封了王,已是极大的荣宠,若还奢求别的什么,便是太不知足了。
沈婳音和瑞王各怀着心事退到了门口,哪知凉帝又轻飘飘吩咐了一句:“去看看你们母妃,檀奴好生说说伤情,好叫她放心。”
瑞王连忙一口答应,沈婳音内心里却叫了好大一声苦。
好不容易过了皇帝这关,居然还有后妃的关在后等着。
先拜皇帝又拜后妃,她连自己的爹娘都还没见过,倒先把昭王的爹娘认全了。
第16章 斗琴
沈婳音在皇宫大内的行程脚不沾地,楚欢在镇北侯府也没能闲下来。
婳珠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邀请了上一回的白姑娘、柳姑娘、郑姑娘到岫玉馆小聚,也没将“沈婳音”和小婳棠落下。
岫玉馆后院的苦湘绿樱正式拔了,新规划的牡丹花圃还没开建,就空出一片场地来,婳珠一时兴起要办一场乐舞会。
白姑娘是白夫人的侄女,自幼舞刀弄枪,当先表演起刃风漫卷的剑舞,一套剑法使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嗔道:“不好不好,没有乐音助兴,干巴巴的,没劲!”
柳姑娘道:“要乐声有什么难的?叫婳珠一起呀。婳珠,你的琴技没搁下吧?”
洺溪早预备着主子要露一手,赶紧命小丫头把调好的琴抱出来,又在院中铺开竹席软垫,请姑娘们坐。
楚欢一见这有备而来的架势,直觉今日不会这么简单。
婳珠自幼学琴,琴艺在好友中独领风骚。既是为舞“剑”助兴,她便选了支《破阵曲》。
琴起,舞起,诸人兴起,皆是一脸陶醉地赞赏。
“沈婳音”一不小心又成了异类,全程神情漠然。
白姑娘的剑舞得尚可,比之宫廷舞师的技艺却差得远了,入不了楚欢的眼。
至于婳珠的琴……
昭王善音律,每年元日宫宴都被钦点御前抚琴,这是京城上流人尽皆知之事。
他是杀场中人,献的曲正巧都是《广陵散》、《大胡笳》一类的激扬之乐,而婳珠的《破阵曲》在楚欢听来,实在不伦不类。
弹的明明是杀伐曲调,吟猱间却全是娇媚女儿情态,听得楚欢牙酸。加之婳珠体弱,腕子力道虚浮,软绵绵,娇柔柔,听上去阵已败了,丧气得很。
虽说只是闺阁玩乐而已,但听不惯就是听不惯,楚欢也懒得遮掩。
婳珠曲谱娴熟,一面挑踔,一面横扫众人表情。一众赞赏崇拜的目光里,唯独“沈婳音”峨眉浅蹙,面纱都挡不住“她”发自内心的嫌弃。
这乡巴佬,到底懂不懂音律啊?竟敢小瞧自己,凭“她”也配?
婳珠登时气上心头。
一曲毕,诸人捧场道还未听够。
婳珠忍着不快勉强笑了笑,温温柔柔地相邀:“阿音来试试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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