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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扪心自问,到底有什么资格说想我?”
……
沈延胸口刺痛,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用力将那腥甜咽了下去,没有去看楚欢,没有去看沈婳音,更没有去看沈婳珠。
他平举双手,向安鹤之躬身一拜,“沈某……心中已有数了,不必再验。”
镇北侯做出了最终判断。
婳珠眼里燃起希望,她奋力挣开内侍,扑到沈延脚边跪下,“阿爹!阿爹你果然还是认女儿的,是信女儿的,对吧?阿爹!”
沈延垂头看着婳珠,从前这张与瑛娘不甚相似的小脸只令他觉得遗憾,如今,令他感到反胃。
“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谁?”
在安神医被请入配殿休息后,沈延哑声问。
婳珠双手冰凉发颤,抓着沈延的衣摆,“我……我是您养了十二年的女儿啊……”
“是,我养了你十二年,宠了你十二年,为你布置的院落比自己的都奢侈,你做错事从来都是婢女代你受过。”
沈延声如灰烬。
“我沈延哪里对不起你们母女,让你们骗我骗得这样苦?”
婳珠呆若木鸡,再不知该如何狡辩。
比起那些平淡日常,沈延最不能忍受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这么多年你为何……频频拿郑夫人出来说事?”
沈延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平静得可怕,令婳珠足底生寒。
“你总是说你想她,总是说她是为了救你而死,所以我百般补偿你,想通过你来补偿她。”
“我沈延最不能容忍的,不是你骗我,知道吗?镇北侯府不缺一个女郎的衣食,也不缺你一份嫁妆,我都可以给你,没问题。”
婳珠畏惧地向后缩去,夏日的正午燥热,地板却冰凉,她已经半日没有进食进水,此刻手脚发软,眼前都是阵阵发黑,耳膜也一突一突地疼。
她不想再听下去。
沈延却没有停下,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字字如刀,“我沈延最恼恨的,是你不仅骗人,偏还打着瑛娘的名义骗人!”
说到最后,他已近狂怒,高高扬起碗口粗细的手臂。
时间仿佛停住。
婳珠惊恐地屏住呼吸,曾经身为镇北侯嫡女的骄傲在零落四散,在从每一次呼吸里飞快流走。
但时间并不会真的为谁停住,沈延的手真实地在空中高举了片刻,最后一巴掌落下,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发出了响亮的一声。
婳珠浑身一颤,被这一掌的力度吓到,也被这一掌惊醒——她十二年的“父亲”,在这一声脆响里……烟消云散了。
仿佛浑身都失去了体温,承受不住的绝望感填满了胸腔。
她在这一刻清晰地明白,沈婳音终究还是摧毁了她作为沈家“嫡女”的一切。
为什么沈婳音当时没有死呢?为什么她活着回到了京城,回到了镇北侯府?崔氏明明说过珠珠已经死了的。大脑一片空白中,婳珠只有这一个想法。
内官来报,崔氏和杨氏都招了。
凉帝看完供词,崩了半日的脸色彻底沉郁下来,哗啦啦将一案的奏表拂了满地,殿中诸人慌忙跪倒。
凉帝亲自捏着供词,步下玉阶,在沈延身旁半蹲下来,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两下。
“你寻的好乳娘,你纳的美娇妾,你养的乖‘嫡女’。”
凉帝把供词摔在沈延跟前,拂袖离殿。
直到听到殿外皇帝起驾离去,殿内诸人才陆续起身,唯有婳珠伏在原地不敢动。
镇北侯指节泛白,将两份供词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看完。
大总管回来,对镇北侯恭敬道:“陛下吩咐,将崔氏及其女儿关押严审,看还能吐出什么。”
婳珠跪伏在原地,浑身僵冷,额前交叠的双手颤抖着握成拳,牙齿咯咯打颤。
楚欢倒是颇感意外,本以为拿到了供词就已结束,“还审什么?”
圆滚滚的大总管和蔼地道:“陛下说了,此事没完。”
尖细的嗓音分外有种阴森之意。
沈延问:“圣人……可还留了别的话?”
大总管素知镇北侯与凉帝有手足之情,尽可以说大实话,便如实道:“陛下说,不值。”
沈延浑身一僵,无地自容。
不值。
替瑛娘不值。
“陛下还说,当年郑夫人选了侯爷,不过是因为——”
“因为什么?”
“后半句陛下不曾说完。”
沈延却已经知道答案,脸色瞬间极其难看。
大总管随和告退,收走了供词,将面如死灰的崔氏女儿也一并带了下去。
北辰殿附近的夏蝉早已被用粘杆除尽,室外连一丝风都没有,侍立的内侍一动不动,大殿内静得令人透不过气。
沈延一点点抬头,望向几步外的沈婳音。
窈窕清丽的女儿,出落得亭亭大方,有着温雅的书卷之气,又有着深宅女郎所没有的疏阔坚韧。
她也一直在注视着沈延,只是那眼神很淡,淡得近乎疏离。是的,他们前几日才平生第一次相见,她对他甚至称不上熟悉,怎会有感情?沈延胸臆中的一声“对不起”便堵在喉咙,发不出来。
“……为什么没有早点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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