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年轻挺拔的身影挡住了视线中的小女郎,是楚欢横在了两人中间。
“走到今日这一步尚且取信艰难,阿音若从一开始就坦明身份,岂非‘引颈待戮’?自然了,血缘大事,难以验定,不能全怪沈叔。”
楚欢淡淡勾唇,语气中却听不出宽慰。
说完,楚欢轻轻牵起沈婳音的左腕,颔首告辞。沈婳音垂眼行礼,什么都没说,与楚欢并肩走出大殿。
她并不是故意不留一言,只是……要说些什么呢?
唤一声父亲?太过陌生,一时叫不出口。
道一句感谢?真相是她本应得的,没有必要。
那便只有沉默吧,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彼此的尴尬。
留在大殿上的,唯有小女郎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沈延的视线追着沈婳音的左腕,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那里,曾经缀着一对叮当镯。
但凡自己能早点清醒,杨氏都不敢待沈婳音那般跋扈,崔氏也不会对着沈婳音发疯哭闹。
沈延望着殿门的方向,久久失神,连内侍请他去用中饭也没有听到。
殿外朱墙树影,日光刺目,一团光晕中,封侯诏书的墨迹丝丝缕缕向上倒退……
崔氏局促不安送出孩子的双手向后倒退……
他与瑛娘携手驱向北疆的车队向后倒退……
大婚之日迎妻的仪仗向后倒退……
岁月,无法倒退。
崔氏,沈婳珠,杨朦胧……
沈延目光变冷,抬手抓紧腰间革带,本该挂着佩刀的位置。
瑛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70章 盛名
楚欢一路牵着沈婳音细细的腕子,在绿荫下穿过长长宫道,回到沈婳音的暂时住之处丹宁殿,清了宫婢,回身阖上门。
室内一片清凉,隔绝了外面的闷热。
沈婳音的眸子亮晶晶的,唇边染着轻松愉快的笑意。
“高兴了?”
楚欢被她的欢喜感染,也不由得眸中含笑。
“方才在殿上,还以为你不开心。”
沈婳音轻哼,眼尾带出少女不经意的天然媚态。
“不知为何,当着侯爷的面笑不出来。”
“那就不笑,想笑的时候再笑。”
楚欢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心。
“上午胜似一场鏖战,累了吧?好好用饭。”
两人都有着胜不骄的良好品质,此刻的开心十分克制自持,但通达胸臆的畅快感还是从眼角眉梢偷跑出来。
对于崔氏,楚欢知之不多,但他互穿时总会被不长眼的沈二姑娘挑衅到,偶尔也撞上虚以逶迤的杨姨娘,以前在侯府的随手反击只能算小打小闹,如今总算大出了一口气,只盼着早日处置。
沈婳音拂开他的爪子,问师父安鹤之怎会在京城。
原来昨日楚欢派人给渡兰药肆的栾丙丙送了信,想着兴许她能提供民间的验亲之法,问来问去,这才得知,原来沈婳音南下入京后不久,安鹤之也到了京畿附近,只告知了栾丙丙一人。安鹤之一直在默默关注沈婳音的情况,楚欢便将他请进宫中,正好赶上关键。
宫中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久留之地,安鹤之名声虽响,却是布衣,此刻已然出宫。沈婳音早习惯了师门各人散成满天星,倒也不急着见他。
桌上已摆了餐食碗筷,因此处只住了沈婳音一个贵人,所以只有一份。
楚欢不急着走,拖来鼓凳坐在一旁专注地看沈婳音吃,看她的脸颊一鼓一鼓,吃得很香。
沈婳音咽下一口饭,“不饿吗?快回去用饭吧,你那里的份例定比我的丰盛,这么眼巴巴瞧着,叫我多不好意思。”
丰盛是自然,毕竟是皇子的餐食,但楚欢现在没胃口,不仅没胃口,还隐隐想休息片刻。
宫婢都在外面候着,楚欢动手给自己斟了半盏清凉解暑茶饮下,“可能是天气热,吃不下。”
沈婳音只得由着他。
今日在北辰殿波折百出,好在最终邪不克正,小姑娘颇有些兴奋,一直絮絮叨叨:“我还以为你要逼我师父再用共燃之法,原来只是一步虚棋,只为了逼侯爷早做决断。其实崔氏和杨氏都熬不住审的,白白把我师父牵扯进来干嘛?宫廷于他……实是一生阴影。”
“阿音,你一点都不在乎沈叔的态度吗?”
楚欢答非所问,撑着头恹恹懒懒的。
“于你而言,沈叔在最后关头是主动相信了你,还是被供词被动说服,难道没有分别?”
“没有分别。”
沈婳音扒了一大口饭,答得理所当然。此处无人盯着,她不必如在侯府那般小口咀嚼,吃起来像个小松鼠。
“我阿音不需要镇北侯对我摆出什么态度,我想看到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将崔氏母女的罪行公之于众,然后为我母亲的死讨个说法。”
她从记事起自己就没有父亲,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有需求。她的亲情分为两半,四岁前是母亲,四岁后是师父。当然,师兄师姐亦对她也多有关照,沈婳音觉得足够。
楚欢自幼培养成的思维却是父权至上,兄弟几个的前程一半在自己手里,一半在于圣人的青眼,只不过他与瑞王都不是争着到圣人面前孔雀开屏的那种皇子罢了,但父权的统治地位仍在思想深处不可撼动,得到父亲的肯定是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所以他才会借安鹤之的验亲禁法逼镇北侯做出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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