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姚思礼所说, 黄河决堤这样的大事,终究是隐瞒不住的。
陈家商号和景王派出的密探陆续传来消息,此次黄河决堤, 决口足足有百余丈, 封平县和兰县两地死伤百姓无数,尸横遍野。
淮洲知府张清连不组织人抢修河堤, 赈济灾民,反倒沿路堵截外出逃生的百姓, 唯恐此事泄露出去。
百姓被逼无路可走,有人便与当地的流寇为伍,杀人劫财,抢劫商户。张清连派出府兵围剿流寇,甚至是准备上书朝廷, 将这些人一同污为反贼。
如今封平县与兰县二地当真是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百姓缺衣少食, 还要一边躲避流寇的侵扰,一边担惊受怕, 唯恐被官府当做反贼抓捕。有些人为了求生甚至干脆直接也做了流寇,在淮州府境内作乱。
陈员外一行人遇到的便是这些流寇, 如今他下落不明, 陈霖淮不可能不担忧。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景王便在早朝之时, 当众将此事揭发了出来, 朝中大臣听闻俱都震惊不已。
隆成帝的面上都是怒容,甚至罕见地冲张首辅发了火。
“张首辅, 此事你如何对朕交待?”
张首辅并未收到小儿子的消息, 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皇上恕罪!黄河决堤之事老臣并未听闻, 淮洲附近州府也未曾有流民侵扰的消息传出,皇上万不可听信景王的一面之词呀!”
“一面之词?”
隆成帝的神色越发难看,他沉声吩咐道:“吕爱卿,将锦衣卫昨日收到的消息说与张首辅听听。”
“臣遵旨!”
吕济良自队伍中出列,从袖中掏出一份密报来,当着殿中文武大臣的面朗声念了出来。
锦衣卫收到的线报比景王查到的消息还要详细,此次黄河决堤至今已十余日了。封平县境内损失惨重,房屋尽数倒塌,百姓伤亡惨烈,有些村子甚至只有几户人家存活下来。
兰县的景况要强上一些,可是百姓也同样是流离失所,甚至有人染上了疫病。
更让百官想不到的是封平县境内的决口并未堵上,如今洪水已经流向封平县不远处的河道,恐要危及到运河的漕运。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张首辅面色发白,无力再辩解,只能跪下请罪。
“皇上恕罪,是老臣失职!”
“皇上息怒!”
殿中站立的文官百官瞬时便跪倒了一片,都跟着一同请罪。
“皇上,黄河决堤虽是天灾,但老臣身为首辅未能及时查明灾情,赈济灾民,老臣有负皇恩。老臣愿请旨亲自前往淮洲救灾,求皇上恩准!”
“呵!”景王冷笑道:“张首辅,年初户部下拨了一百万两白银到淮州府,用于加筑黄河堤坝。五月时,朝廷特意下旨嘉奖淮州知府张清连,内阁还曾拟旨言他在封平县兴修水利,功在千秋万代。张首辅,你来说说如今黄河决口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张首辅怎会不袒护自家的儿子,忙开口反驳道:“景王殿下,您这是欲加之罪……”
“够了!”
张首辅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隆成帝打断,他冷眼看着殿中的百官,并不多说什么,直接下旨命景王即刻赶赴淮洲赈济灾民,查明此次黄河决口之事。
这般雷厉风行,足见皇上对此事的重视。文官百官根本就快来不及反对,此事便定了下来。
午时刚过,陈霖淮便回到了家中,一进门便直奔正房。
卧房的雕花大床上,明蓁搂着昭哥儿正在午歇。母子二人睡容恬静,陈霖淮只觉心中跟着安稳下来。
虽是夏日,但因着明蓁在月子里,屋内并不敢用太多的冰。明蓁的额角沁出一层薄汗,许是因为闷热,她的眉头轻蹙了起来。
在陈霖淮进门之后,春雨等人已经自觉地退了出去,陈霖淮便在床榻边坐下,拿起一旁的羽毛扇轻轻为他们母子扇风。
他定定地看着明蓁想着心事,眼中满是柔情和不舍。就在这时,明蓁的睫羽轻颤,微微睁开了眼。
“夫君?”
明蓁睡眼惺忪,疑惑地问道:“你已经下值了?我竟睡了这么久么?”
“不是,是我今日回来的早,才刚至未时呢。”
明蓁的神色渐渐清明,她起身坐正,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霖淮,你实话告诉我,家中可是出事了?”
虽是陈霖淮竭力隐瞒,但是夫妻这么久,明蓁怎会觉察不出他的异样。原本她想等着陈霖淮主动告知,可今日见他眉间的郁色更重了些,还是忍不住先问出口。
“蓁蓁……”
若是可能的话,陈霖淮并不打算让明蓁知晓此事跟着忧心。可是如今,却是瞒不住的。
“我爹他……他老人家在淮洲府失踪了!”
“什么?”明蓁神色大变。
当初公公离开之时,便说过要赶在孙子出生之前回京。迟迟不见他回家明蓁也有过怀疑,但是陈霖淮说公爹是为了去南方运粮才耽搁了,明蓁便信了。谁知竟还是出事了。
“爹出门不是都带着家中的护卫吗,怎么还会失踪?可曾派人去寻?”
“蓁蓁,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
陈霖淮将黄河绝堤一事说与明蓁听,“我爹失踪的地方离着封平县不远,他们遇到的那伙劫匪极有可能便是封平县的流寇。”
明蓁的心中愈发沉重,黄河绝堤引发水患,可恨地方官员腐败无能,害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如今盗匪滋生,为祸地方,也牵连了到了无辜百姓。
“朝廷可有对策?”
明蓁深知,陈霖淮和景王不会坐视不管。果然,她很快便从陈霖淮口中得知了今日早朝时发生的事。
“退朝以后,皇上将我和景王召至御书房,命我抽调金吾卫和锦衣卫的兵士,随景王殿下一同赶赴淮州府赈灾,顺便查明此次黄河决堤的真正原因。”
景王的人查到此次黄河大堤决口,不仅是天灾,更是因为淮州知府张青连贪污修堤款项,偷工减料造成的。只是时间仓促他们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陈霖淮和景王前去淮州也是准备查明此事。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要到淮州寻找他爹的下落。
虽然陈霖淮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将他从火海中救出,又孤身一人将他拉扯大的舅父,在他心中永远都是他爹。
如今他爹下落不明,陈霖淮哪里还坐得住,恨不得立刻赶赴淮州府去寻人。
只是京中亦是有他的牵挂,明蓁刚刚生产完,体力还未曾完全恢复。儿子还在襁褓之中,那般娇小脆弱。他们是他的妻儿,是这世上他最爱之人,他更是放心不下。
“蓁蓁,我……”
陈霖淮眼中闪过几分愧疚,不知该如何同明蓁开口。
他的纠结,明蓁岂会不知?
“夫君,淮州之行事关重大,你只管放心去,不用担心我和孩子。”
“你如今正是需要我陪伴照顾的时候,我却……”
“夫君莫要这么说……”明蓁打断他的话,安慰他道:”一来淮州的几十万百姓,如今正处在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急盼着朝廷的救助。二来,爹对你有养育之恩,如今他深陷险地,你身为人子岂能不管不顾。至于我和孩子,有我爹娘在身旁陪伴,家中还有那么多的丫鬟婆子照顾,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明蓁不是矫情之人,她所说的确实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夫君可以陪在身边,可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蓁蓁……”
陈霖淮一把将明蓁抱住紧紧搂在怀里,一滴泪落在她的背上,滚烫滚烫的。
明蓁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夫妻二人相拥着,都很是珍惜分别前的温情时刻。
许久,明蓁先开口问道:“夫君,你什么时候启程?”
“淮州的灾情严重,我与景王准备连夜赶路。”
“你怎么不早说呀?”
明蓁一听着急起来,忙推开他,“你的行李还未收拾呢?”
“蓁蓁,你还在坐月子呢!”陈霖淮很是心疼,“这些事我吩咐长福去做就是,你就安心养好身子。”
话虽是这般说,明蓁哪里能放心的下。她忙将春雨召进房内,对着她吩咐了一通。
这一去,只怕是要几个月才能返京,衣服鞋子都要准备妥当才是。淮州那里洪水未退,明蓁恐会发生疫病,忙又吩咐人去药房调配一些药丸给陈霖淮备着。
周氏也从姚思礼那里得知了消息,如今也跟着一通忙活起来。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天色也暗了下来,陈霖淮该启程了。
众人都有默契的等在外面,将空间留给他们小夫妻。
真到了分别的时刻,明蓁心中愈发不舍起来。
“夫君此去一定要多加小心,我和昭哥儿在家中等着你和爹一起回来!”
“放心吧,蓁蓁!你在京中也要照顾好自己,家中的护卫我都安排好了,你若是出门,一定要让他们跟着。若是有事,除了景王府,还可以给修之那里去信。”
陈霖淮离京,只能将家人托付给信得过的好友帮忙照应。这些人明蓁也是熟悉的,联系起来也便利。
两人心中都记挂着对方,都在忙着不停地嘱咐对方,唯恐有什么遗漏之处。
眼看着时辰越来越晚,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陈霖淮放开怀中的妻儿,大踏步的走出门去。
在他身后,明蓁抱着昭哥儿目送他离开。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强忍住不让泪水落下来。
第117章
送走了陈霖淮, 周氏不放心明蓁,急着回来安慰她,却见明蓁抱着孩子已经神色如常了。
“娘, 我没事。”明蓁淡淡一笑, “夫君此次去往淮州定是步步维艰,我在京中不能帮上他, 但也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拖累。我会照顾好自己和昭哥儿,让夫君可以安心做事。”
周氏松了一口气, 女儿如今还在月子里,最怕的就是心思过重,忧郁伤神。女儿和女婿夫妻情深,自从成亲后还是头一次分开,她还真怕女儿会因为此事伤怀。如今见明蓁想的这般通透, 周氏也放下心来。
在人前, 明蓁表现得很是坚强, 可是夜深人静之时,明蓁心中不可能不思念陈霖淮。
算着时辰, 他此时应该已经出京了,这一路也不知是否顺利?还有陈员外那里是否平安?到了淮州之后, 陈霖淮能不能尽快找到他。
皇上下旨彻查淮州之事, 张首辅虽是忧心儿子, 但面上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只能私下里往淮州送信, 吩咐张清连将灾民安抚好,不要被景王抓到把柄。
这一路上, 景王和陈霖淮还算是安全的。他们昼夜兼程, 不过七八日便赶到了淮州府。明蓁收到信的时候, 已是半月之后了,知道他平安到达,明蓁的心也放下大半。
此时,昭哥儿也即将满月,周氏来和明蓁商议孩子的满月礼一事。
因着淮州的灾情一事,京中局势骤然紧张起来。景王离京,朝堂上张首辅一系的大臣越发疯狂,忙着参奏构陷朝臣。四皇子的人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几方人马的争斗很是激烈。
这样的非常时期,明蓁自然不打算高调为孩子庆贺。她和母亲商议待到昭哥儿满月那日不办宴席,自家人一起热闹热闹便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