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办法看似有所牺牲,实是绝境中的唯一出路了。
拼硬手腕,就算千百个她们也不是贺兰粼的对手。
李温直找来了武馆的女弟子红柳,叫她换上申姜的衣服,故意让李大义等人以为是申姜,将红柳给送了过去。李温直知道此事必定会败露,便做好了准备,和未婚夫李大仁留在窟室中,等着官兵找上门来。
她不能和申姜一块走,她还有她的阿耶,她的未婚夫,她不能一走了之。
于是申姜只得独身一人踏上这漫漫长途。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见到叶君撷,想让叶君撷早点派救兵,回去搭救李温直一家。
雪夜的林子里,有狼。
申姜听见嗷嗷的叫声,心中慌乱,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些。
可狼却在她背后穷追不舍,申姜跑得越快,它们追得越快。
申姜已经筋疲力尽了。
她跑不动了。
雪也越下越大,冰碴儿落在人的双眼上,将视线也迷了。
林中起了大雾。
申姜腿软得厉害,也僵得厉害。
终于她使光了所有的力气,沉沉地倒下了。
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看见不远处的军帐,以及军帐中透出的隐隐灯光。
·
暗室被层层叠叠的帘幕遮住,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地龙把屋子内熏得热烘烘的,空气都氤氲着热流,弄得人口干舌燥,难受极了。
申姜满是冷汗地躺在床榻之上,全身如撕裂般地疼痛。
贺兰粼就坐在她身畔,黑洞无光,毫无血色的唇在微笑。
他也用什么东西将她的眼睛蒙住,跟蓄意报仇似的。
申姜毛骨悚然,拼命地睁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阿姜,没想到还有跟我再见的一天吧?”
这低哑的声音宛若一记冷锥,激灵灵直接刺破她的魂魄。
申姜绷成一条线,晕乎乎的,两行泪水流下。
她哽咽着求他,“放过我!”
贺兰粼置若罔闻,只将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她的脸蛋上,寸寸摩挲她的皮肤。申姜认得,那是她当日用来刺他的那一把匕首。
他静默不语,像蛇一样悄无声息地将她缠住,让人的心颤栗地滴血。
她不断地求他,“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他捂住她的嘴,露出森森的白牙,桀然一笑。
“放过你?”
“那阿姜自己说说,想要什么死法?”
……
啊。
申姜倏然睁开眼睛。
残余的梦魇迅速消散,明光洒过来,她的眼睛一点点地聚焦,逐渐能看清东西。
原来是场梦。
她揉着脑袋起来,头痛欲裂。
第三次了,她最近几乎一合眼就能梦见贺兰粼,在梦里他总是对她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令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怀疑自己再这么下去,会疯。
周围的场景甚是陌生,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茫然不知身处何地。
一送水的小婢看见了她,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女郎醒了,女郎醒了!”
不一会儿,一个修长挺峻的身影便快步而入,面容无比熟悉,正是叶君撷。
“姜妹妹!”
他一把将申姜抱住,眼里全是欢喜的热泪和明光。
申姜愣愣,过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投奔叶君撷,后来晕倒在雪地里了。
所以,她是恰巧被叶君撷捡回来了?
她怔然推开叶君撷,掐了掐自己,确定不是在做梦。
叶君撷有些激动,“姜妹妹,我听说你从皇宫里逃出来了,这几日也在四处找你。韩松在巡逻时正好在雪地中发现了你,就将你带了回来。太好了,太好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许久不见叶君撷,他早已不复当初那副贵公子的模样,皮肤变得比以前黝黑了,也粗糙了,额头上还挂着浅浅的一道伤疤。
原来远在贺兰粼即位之前,叶家就已被抄家。叶武之死了,叶夫人也不堪折辱患病而亡。
叶君撷宁死不愿归顺贺兰粼,带着自己的旧将找地方躲了起来,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期望有一天可以找贺兰粼复仇。
贺兰粼,和他隔着杀父之仇,与夺妻之恨。
申姜见了叶君撷,立时想起李氏一家还在贺兰粼手中,恳求叶君撷去救一救他们。
叶君撷肃然说,“不消你多说,我日日夜夜都想杀灭那篡位的贺贼。我这几日便会派韩松到扶桑镇去采探情况,准备狠狠地暗袭贺贼一波。”
申姜听他答应,心想李温直一家子总算是有救了,紧绷的神经松下来,顿觉困倦不已。
可她又不敢睡,一睡着,贺兰粼那阴翳的面孔便会出现在她跟前,掐住她的脖子,玩弄她折辱她,质问她为什么要逃……
申姜精神不好,叶君撷便更对她体贴备至,大骂贺贼不是人。
他想,他得立马跟她成亲,好好疼疼她,才能免了后顾之忧,才能绝了贺贼的念想。
·
李大义死后,李壮和他的四个徒弟、一个女儿,都被关在自家的李氏武馆中,由精兵日夜看守着。
平日里李壮在镇上也是个受人尊敬的人物,乍然失了爱徒,又遭此重挫,身子骨便有些熬不住,第二日便病倒了。
李温直来到路不病面前,求路不病请大夫给她爹爹看病。
路不病禁不住李温直的苦劝,到底还是答应了她。
李温直含泪致谢。
……
房檐下,贺兰粼独自一人静伫。
下雪了。初雪掩住了所有的天光,使得天与地都昏沉沉的一片。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手,雪花迅速融化,不到片刻工夫就化作了水,透心凉。
他的眼色更黑更深。
贺兰粼烦躁地甩掉了雪水,拿起手边未完成的玉雕,用锋利的刻刀,继续一刀一刀地刻起来。
玉质发出嚓嚓的轻响,被剜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纹理来,蜿蜒,一刀比一刀深。明明刻在玉髓上,却像是凌迟在某个人身上的。
过了片刻,玉块被雕琢成一个女子的模样。
女子云髻峨峨,一身百褶长裙,笑靥形貌,栩栩如生。
贺兰粼将她握在掌心里,狠狠地一攥。他的唇俯低,吻在玉像上,深深地吮吸了一口气,虚弱地颤抖,流露极度的疲乏和痛苦,似包含着极端的爱意。
半晌,他又睁开双目,满是冷厉的怨毒。
“哐啷!”
雕琢精美的玉像被他砸在了朱漆柱边,碎成了无数片。
他厌恶地将残像踢进了泥中。
董无邪正巧此时进来禀告,拱手,“如陛下所料,刘申姜从李家离开后,去投奔了叶氏余孽。离扶桑镇最近的郊野外,应就藏着一座叶氏的军营。”
“现在叶君撷准备回到南阳去,和他以前的部下取得联络。要不要属下立即派人,清剿叶氏,把刘申姜抓回来?”
贺兰粼阖着眼皮,神色宁静。
丝丝冷淡的气息从他身上透出来,慑得人发慌。
“不必。”
他道,“我亲自去。”
董无邪一愣,“是。”
贺兰粼唇角漾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他要亲自过去抓住她。他倒要瞧瞧,她究竟有什么天大的本事,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
她是否跟那尊玉像一般,一击就碎。
·
申姜随叶君撷来到了南阳城。
这里有叶家老宅,算是一个还比较安全的地方。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也不能保证没有贺兰粼的爪牙。
一路上,申姜一直很担忧李温直一家子,问及叶君撷,叶君撷总是支支吾吾。
申姜心下明白了,叶君撷只是想对付贺兰粼,却并不想救李温直一家。他之所以假意答应她,不过是为了稳住她。
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申姜还是隐隐难受。
她不晓得,天下除了叶君撷,还有谁能救李氏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