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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喜作为一个宦官,不敢妄议朝政,只能言尽于此。
    百官一惊,上次高喜这么说还是在先太子余党于丁州密谋造反的时候,那次谋逆牵连甚广,陛下当廷罢黜大大小小官员两百余人,空了有些年头的诏狱一下子满了八成,主犯与附逆者全部斩杀,宣政殿前的白玉石阶红了一片,宫人们足足洗了三日才洗干净。
    这是在对他们进行威胁恐吓呀,陛下不知今天是要用什么可怕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那也不能当孙子!
    魏钧安的目光在同僚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对他们的表现非常满意。
    第5章
    时辰一到,宣政殿大门打开,百官走入殿中,依次站好。
    高喜在龙椅一侧站定,拖长了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廷下百官跪拜在地,山呼万岁,孟弗在片声音踏上九层石阶,转身在龙椅上坐下。
    她如何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能坐在这万人之上的位子,拥有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利。
    孟弗心中有一股很奇怪的情绪在蔓延,半晌,她沉声道:“都起来吧。”
    待百官起身后,高喜按照往常一样向廷下官员们宣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孟弗无声地打量廷下的官员们,这些人中有些面孔是孟弗熟悉的,有些则完全没有见过。
    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当中的要好出许多,这满朝文武她还不至于一个名字都叫不上来,孟弗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开口,她拿不准是真的天下太平,还是百官畏于李钺的威严,不敢说话,孟弗问道:“诸位爱卿是无事要奏吗?”
    孟弗心想,若真如此,那接下来就可以退朝了,可这话听在下面这些大臣们的耳中,那就是接下来就好好聊聊考绩一事了。
    他们到底还是很在意上朝前在宣政殿外高公公提醒的那句话,若接下来陛下说起考绩一事,他们不触怒陛下几乎是不可能,眼下还是先把这事给往后拖上一拖。
    “臣有本奏。”户部尚书钱东舟上前道。
    孟弗认得他,道:“说吧。”
    钱东舟道:“近年来北疆异族惧我大周国威,渐渐凋敝,边疆战事早已平息,故而微臣认为,今年派去丁州军队的军费可以适当削减两成。”
    钱东舟的话刚落下,兵部尚书齐云蛟站出来,出声反驳道:“钱大人这话说的不妥,虽说眼前丁州并无战事,但那些异族向来狡诈,我等稍有松懈,他们定然伺机而来。”
    钱东舟不以为意道:“我倒是觉得齐大人你这是杞人忧天,我大周如今兵强马壮,即便是削减了两成军费,对上那些异族,又有何惧?”
    “不妥不妥,不能因为这几年异族消停了,就忘了前些年他们怎么来犯我大周边境的。”
    “我来与诸位大人说说这两成军费削减的必要,这其一……”
    廷下的大臣们就这么激烈地争论起来,刚刚还鸦雀无声的大殿立即热闹了起来。
    原本孟弗还担心他们要询问自己的看法,但他们好像完全忘了自己。
    这倒不错。
    于是孟弗安静地听着他们争吵的内容,他们的主题从是否该削减今年的军费,到怎么修建长城,再到两个月后的科举,就没一个能和平解决的,中书省和六部的人轮番站出来,各抒己见,门下省的人帮忙和稀泥,此间热闹得比卖鸭子的集市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孟弗一点也不嫌他们吵闹,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对大周与这些官员的性情更了解些,等被人问到的时候不至于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是看他们如此激动,孟弗不免有些担心这些大臣们的身体情况。
    早朝前高公公提醒她说要保重龙体,现如今看来,这些大臣们好像更该保重一下。
    就这么大半个时辰过去,这些官员们仍旧没争论出一个高下来,他们中有人嗓子都喊哑了也毫不退让,有人气得那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还有一位老大人说着说着捂着胸口咳嗽不停,孟弗真怕这位大人一激动直接过去了。
    官员吵了大半天,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投入,越来越真情实感,还把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给翻出来,完全忘记自己的初心,他们本来只是想要做戏给陛下看的,想让陛下没法提考绩一事。
    这吵着吵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这心里空落落的,就在他们中都有人撸起袖子准备上手薅同僚头发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不对,今天的早朝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
    是不是少了点骂声?
    官员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廷上的陛下到现在可一直都没有开口,在往常,早在他们第一次吵起来的时候陛下就该发火了,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哪里能容他们在这里叽叽喳喳这么长时间。
    这些个大臣们也是在李钺面前压抑得太狠了,所以今日陛下的存在感稍微弱了一些,他们就忘乎所以,放飞自我。
    有官员抬头偷偷看了眼孟弗,发现龙椅上的陛下正静静看着他们,顿时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凉。
    孟弗见有人向自己看来,她抬眸对上那官员的视线。
    官员赶紧把头低下,心道完蛋,脑袋好像要搬家了。
    他们刚才吵得是不是有那么点过分了?
    陛下怎么不说话?
    陛下为什么不说话?
    陛下是不是已经开始酝酿怎么骂他们了?
    陛下这么长时间都没说话,那肯定是在酝酿一个大的,高公公在早朝前明明都已经提醒过他们了,他们怎么一上头就给全忘了。
    这陛下安静的时候好可怕,等会儿不会是要赏他们一顿廷杖吧?
    自古以来的大部分皇帝为了自己后世的名声着想,不会轻易对大臣们动刑,常常就算是自己挨骂了也会把苦水往肚子里咽,然他们这位陛下是个异类,只要他不在意虚名,就没人能用这个东西来绑架他。
    争吵的百官渐渐没了声音,一个个低着头看着脚下,开始老老实装鹌鹑,孟弗宁愿他们吵些好,现在谁也不说话,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孟弗平静问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这话听在百官耳中更像是嘲讽,他们甚至可以脑补出陛下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们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一个个怎么都哑巴了?继续说啊!
    他们平日里修的是中庸之道,现在陛下稍有点纵容,他们就得意忘形,实在不该。
    可陛下不开口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难得的他们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就……没忍住。
    百官在心里默默反省,同时猜测等会儿哪个小倒霉蛋要第一个挨陛下的骂,有人暗暗后悔自己刚才太过张扬,有人则庆幸自己没怎么说话。
    然而他们预想中的劈头盖脸的痛骂没有到来,孟弗坐在龙椅上一直没有再开口。
    她没想好自己该说什么,这些个大臣们刚才吵了这么长时间,一个结论也没有吵出来。
    宣政殿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这些官员们大气不敢出,明明六月天气,空气却仿佛凝结成冰霜,在这种不知接下来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的情况下,不少官员都感到呼吸困难,急需救治。
    孟弗并没有做什么,官员们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李钺给他们留下的阴影太深刻,他们可能需要一生来治愈。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大概就是自己吓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才清楚自己心中最恐惧之事,陛下越是不说话,他们便越容易产生各种不好的联想。
    有人甚至想,要不就顺了陛下的意思,提一提考绩之事。
    眼看着部分官员小脸煞白,冷汗涔涔,明显是要扛不住跟陛下服软了,中书令魏钧安赶紧上前一步,这位魏大人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这几年为了应付上面的陛下,生生把他的头发给熬掉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即使如此,依旧常年奋战在与李钺做对的第一线。
    主要是先帝在时,他们这些文官手中的权利很大,大部分的国策都由他们来制定,然而当今圣上手腕强硬,自登基后就不断打压他们这些文官,很多大臣受不了这个落差。
    魏大人曾信心满满的以为自己日后能够成为大周一手遮天的权臣,被李钺搓磨了几年,如今只求这位陛下没事不要折腾他们。
    然而这个卑微的愿望至今没有实现,他们的陛下还越来越过分了。
    魏钧安心里其实也害怕,但这个时候绝不允许他后退,同僚们都说了,谁要谁第一个人怂谁就是孙子,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能给那些人当孙子?何况这事主要还是他组织起来,他要是退了,同僚们要怎么想?
    魏钧安默默安慰自己两句,然后豁出去向孟弗问道:“关于修建长城之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他已经预想到自己问完这话将要迎来陛下怎样猛烈的怒火,毕竟这事其实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定得差不多了,他这简直是的找骂,陛下要是这都不骂他,那陛下可能是不想跟死人多费口舌了。
    同僚们非常敬佩魏钧安的英勇无畏,高喜也觉得这位魏大人是过于找死了,他都提醒过他们了,这怎么还过来拔老虎的胡子呢。
    不被抬着回去不舒服是吗?
    然而龙椅上的孟弗依旧很平静,修建长城这事她刚才听他们廷下讨论了有一会儿,她有点想法,不过并不清楚李钺都意思,于是她道:“此事容后再议。”
    比起刚上朝的时候,孟弗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总算稍微松了松,早上高喜嘱咐她不要动怒,她还以为朝上大臣们会提出一些很棘手的问题,还好没有,她很庆幸他们说的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也许是上天给她的为数不多的好运气。
    廷下百官们就没孟弗这么舒服了,他们感觉自己的心是直接被丢到了火上烤,陛下此事要容后再议,那当下是不是该议考绩一事了?
    今天早上陛下的火气都被压了下来,接下来考绩要是不成,那陛下不得把他们挨个清算了?
    陛下,您现在就骂我们一顿吧!
    第6章
    廷下的百官此时迫切的希望陛下能把他们体无完肤的痛骂一顿,可是他们等了好一会儿,孟弗都没有开口。
    陛下怎么不骂了呢?他们的一颗心过了油,提在半空,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他们也不是受虐狂,只是清楚现在陛下不把这口气给发泄出来,后面肯定得变着法来折腾他们。
    他们有些后悔在陛下面前演戏了,陛下肯定一早就看穿他们。
    这些吵了一早上的鸭子们现在一个个的安静如鸡,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连呼吸都不想发出声音来,有几位官员刚才吵得太厉害,伤了嗓子,想咳嗽又不敢咳,一张脸憋得通红,更有甚者,两条腿都在打晃了。
    孟弗可不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的沉默才变成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只是想着自己第一天上朝把这些大臣们折腾出毛病来,罪过就大了。
    而站在前面的魏钧安魏大人的脸色更是难看,好像现在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人就能过去。
    何至于此啊?
    孟弗想不明白这些官员们为何会露出这副可怜的模样,却也不好让人倒在朝上,她对一边的高喜道:“诸位爱卿吵了半日也不容易,高喜,给诸位大人上杯热茶来,润润嗓子。”
    孟弗的话音落下,宣政殿里仍是鸦雀无声,不过大臣们内心里的小人却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三年了,陛下登基到现在都有三年了,他们第一次在上朝的时候能有一杯茶水喝!
    但陛下为什么要给他们上茶?润润嗓子这种话也就骗骗那些脑子进水了或是被门给夹了的单纯孩子,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这么折腾了一早上,陛下不会是嫌他们太烦,在茶水里下了毒吧?
    这个猜测委实有些离谱,但他们这位陛下也不是做不出这种事。
    难不成今日这个早朝真的要有来无回了?
    不少官员都抱着同一个想法,原本通红的脸一下又变得煞白,甚至还有人如果不是同僚扶着,此时已经腿软坐在地上了。
    这孟弗这一看更加担心了,这些大臣难道同时得病了不成,她补充道:“高喜,把太医也叫来吧。”
    官员一听这太医都要来了,更慌了,这明显茶里肯定是有问题的呀!
    过了将近有一刻钟,太监们端着茶从外面进来,多疑的官员们觉得多半是在茶水里做手脚了才用了这么长时间,陛下果真是已经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了吗?
    众人端起茶杯,环顾左右,即使看到有一些同僚已经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将茶水一口饮尽,之后仍好好地站在这里,但胆小的或者是刚才在朝堂上特别张扬的官员仍不敢轻易下嘴,许是陛下只是专门给他们的茶杯里下药了呢,又或者下的不是立即毒发的药呢?
    孟弗见廷下大部分官员好像是顾忌身份,端着茶杯并不饮用,他们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更加不好了,她真怕他们在这宣政殿里出了事,便问道:“诸位爱卿为何不喝?”
    她见大臣们的状态实在不好,说这话的时候特意收起板了一早上的表情,语气也和善了不少,然而疑心比较重的官员们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他们陛下说话可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这听在他们耳中跟催命似的,陛下这是在给他们下最后的通牒,要他们不要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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