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也不知是如何情况,这下了一夜的雪,天蒙蒙亮时才停下,这会子临近午间又开始下起来了,若冻伤了身子,慕时漪心里想着也过意不去。
就在这时,垂花门处传来一阵喧闹声,还伴着林嬷嬷焦急的声音。
“怎么了?”慕时漪轻声问道。
“姑娘,长乐郡主回来了,是大公子抱着回来的。”林嬷嬷声音急促,似乎是一路跟着跑进来的。
当即慕时漪朝她院中走去,山栀拿过披风冲忙给她披上。
就见她家大哥哥慕行秋用厚厚大氅裹着苏长乐娇小身子,往她院子里走,林嬷嬷在前边引路。
“大哥哥!”慕时漪轻唤一声,连忙跟上。
转而朝林嬷嬷问,“郎中可是请了?”
“小厨房热水烧了吗?屋子里汤婆子,地龙都赶紧先烧得暖暖的。”
“然后去把郡主贴身伺候的婢女呼来伺候她们家主子洗漱换衣裳。”
慕时漪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絮吩咐下去,等慕行秋把苏长乐放到床榻上就要起身避嫌离去的时候,不想昏迷中的苏长乐死死的攥着他的袖摆,口中呜咽着,泪珠子似断线的珍珠般滚落而下。
她声极哑,透着寒凉,无助哭泣着:“别走,不要抛下长乐。”
慕行秋会把苏长乐带回慕家完全是出于好心,这个女孩他年岁极小的时候见过一回,那时母亲悄悄带他来堰都,拜见外祖母。
昨日又听说庆安长公主为罪自缢,死在了宫中,然后时漪受庆安郡主托付,把人给接回了家中。
今日早朝时,他就见她在地上跪着了,浑身都是雪,半个身子都被埋在里头,等下朝时他本是不该多管闲事的,奈何听得有人感慨,说她家中但凡有个哥哥撑着,也不至于落成这番模样。
这话,像个尖锐的刀尖撞进了慕行秋心里,他想到了慕时漪,想到了逝去的母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长乐已经被他用大氅裹着,抱进了怀里。
烛火幢幢,屋中婢女来来去去,林嬷嬷也得了慕时漪的吩咐在苏长乐榻前守着,一碗碗汤药灌下去,灌得热热的汤婆子塞在锦被中。
终于在天蒙蒙亮时,苏长乐发了一身热汗,幽幽醒了过来,高热也渐渐退下。
“母亲……?”她哀鸣一声,眼中灰暗没了往日璀璨亮色。
可怜兮兮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缩在锦被中,只有见得慕时漪来时,才抿着唇低低的说声:“谢谢时漪姐姐。”
慕时漪实际上也只比苏长乐虚长一岁,但两人的心性,格局却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线的。
慕时漪伸手摸了摸苏长乐的发旋,轻声道:“庆安长公主的尸首太子已经出面命人放下,过些日子钦天监会选个吉日在堰都郊外的寻一处陵墓安葬,你好好养病。”
说到这事,苏长乐眼眶发红,死死的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在苏长乐养病期间。
太后被庆安长公主的死一下,加上住的又是皇后薨天时住的宫殿,整日里疑神疑鬼,慢慢的人就开始不清楚起来。
白日里还要,要丫鬟婆子扶着,也不管外头刮风还是下雨,总要坐在外头,等到了夜里整夜整夜的做梦,时常惊吓,闹着见着了嫡女的身影死不瞑目来寻她了。
等到立夏十分,宋太后除了小太监书竹外,已经认不得人了,若离了书竹她会疯一把的叫着,得日日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后来一直拖着未曾回堰都的大皇子花长章,终于因为太后病体的愿意,被一道口谕从天渡唤了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大皇子妃卢青韵。
卢青韵很瘦,病了许久的模样,面色青白毫无血色,似乎堰都一阵微弱的风都能把她给吹走一般。
她回堰都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大皇子的阻拦,去永安侯府拜见了慕时漪。
这一日,慕时漪正带着宋窈窕,还有大病刚愈整个人憔悴的厉害的苏长乐在园子的葡萄藤架上纳凉。
天气不热,因为久久未下雨的原因很是沉闷。
苏长乐整日闷在屋中也不是办法,慕时漪便叫上慕窈窕把人给拉出一同说说话。
当说到苍梧和苍西的景致时,苏长乐难得有些兴趣,睁得大大的眼睛,带着浓浓的好奇,听慕时漪细细说着。
这时候丫鬟进来禀报说大皇子妃拜见。
慕时漪语调微顿点了点头:“快些把人请进来。”
藤椅、茶盏。点心当即有人换了新的上来,卢青韵缓步进来,眼中带着一丝笑:“一回堰都,就来叨扰你,倒是我的不是。”
慕时漪见她瘦得厉害,便出声问:“可是身子骨还未养好,短短数月不见,你怎么瘦成这般样子?”
虽然有外人在场,卢青韵也不隐瞒,讽刺扯了扯唇角:“孩子我都留在天渡了,让信得过的嬷嬷婆子照顾着,我回娘家的时日,大皇子又新纳了几门妾,回去后我与他的关系倒是比之前更不如了。”
“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是特地为我那不省心的幼妹同你道歉的,若她在堰都做了什么让你不顺心的事情,你也不必顾忌我的面子,随你处置,留条命就行。”
慕时漪闻言扯唇笑了笑:“小姑娘家家,她不踩着我底线,我只当不知罢了。”
“不过镇北王幼妹徐知意如今也在堰都,她得罪我还好,若是得罪徐含知或者花三皇子自然有几分苦头让她受的。”
卢青韵垂眸笑了笑:“算了随她吧。”
卢青韵在永安侯府也就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去了。
慕窈窕有些不解:“大皇子妃为何在你面前如此低服做小,妹妹看她应该也是有几分傲骨的女子。”
慕时漪慢慢抿了口茶,纤白指尖捏着茶盏,勾唇笑了笑:“因为大皇子做了错事,大皇子妃若是不与我搞好关系,日后太子登基,大燕是容不得她一家的。”
大皇子做了什么错事慕时漪没说,但这些年给外族送的兵器,辎重粮草,经过大理寺的排查,全部都是从大皇子所在的天渡悄悄送出去的,若说大皇子和外族没有勾结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大皇子的生母柳妃的事,就足够大皇子死一百次了。
大皇子妃卢青韵这般与慕时漪交好,估计的希望慕时漪顾及几分善念和情分,保下她的子女罢了。
聪明人做事不用多说,慕时漪也不是不顾一切纯善的女子,大皇子妃要保人,自然也要付出代价的,只是看她在堰都做的事,是否值得慕时漪保下她。
当盛夏快要结束时,宫中突然传来噩耗,宋太后拖了整整半年的病体,终于在深夜死在了宫中。
她走得不算安详,日日夜夜都被内心惧怕的东西恐吓着,在秋天来临前终于再也熬不下去,骤然断气。
太后薨天,大燕重孝,自然举国悼念。
四处艳色的东西都换成白的,勋贵家中三月内也不好再办各种宴会,贵女命妇平日出行也都改成了素服,堰都暗沉中压着一丝风起云涌的狠厉。
太后一死,本身子骨不太健朗的帝王,倒是难得一改常态,连用膳都比平日多用半碗,还时常让人把小宋妃生的皇子抱给他看看。
对于在堰都的几位成年皇子,更是前所未有的冷落,暗中传出风声,帝王更是在着手选妃之事。
宫中已经数年没有选妃了,这个也不知给外头传了什么信号,不愿意的女子,自然连忙许配人家,有心思的则早早的开始打扮起来,就等着三个月重孝过后,能进宫中成为家族助力。
这几日起,崔氏开始急得嘴唇起来一撩的水泡。
她在担心自己唯一的嫡女慕窈窕,慕家有兵权,如今打了胜仗,帝王已经封无可封,若是真的要宋窈窕进宫中为妃,崔氏就算是死也是不愿的。
可堰都中年岁合适的男子,她都看花了眼,也没挑到一个满意的,可是嫁出去,崔氏又舍不得女儿远嫁。
就在这纠结中,秋去冬来。
细细碎碎雪花在落满了堰都的官道,转眼到了大雪分飞的时日。
帝王即将选妃的消息也透了出来。
其中在名单上的不是慕窈窕,也不是上官云锦,而且镇北王嫡亲幼妹徐知意!
第101章
当日深夜。
烛火幽幽,慕时漪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拧眉听着檐廊下暗卫汇报的消息。
屋外雪声簌簌,还有寒鸦屋顶扑腾而过的煽翅声。
初冬的夜,冷的如坠入冰窟,地龙的暖意都挡不住她心头泛起的寒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时漪才似反应过来般,她慌忙起身,不想失手打翻桌案上放着的热茶,滚烫茶汤泼在如雪般白皙的手背上,转眼间就红了一大片。
慕时漪却像感受不到似的,蹙着眉心沉声唤山栀进来伺候她换衣。
天幕沉得如被泼了墨般,星月都隐在云层下不见踪影,青帷马车压着厚厚积雪从昏暗阴寒的街巷中穿过,约莫半时辰后,停在了堰都的镇北王府前。
守门小厮见得是永安侯府的马车,赶忙迎了上去,当即有婆子匆匆从里头出来朝慕时漪行礼:“慕大姑娘。”
山栀扶着慕时漪下了马车:“魏嬷嬷快些起来。”
魏嬷嬷眼中有焦色,一边吩咐婆子抬了软轿过来,一边沉声道:“镇北王府一小时前接到了宫里递出的消息,老太君给奴婢们下了死命,不许把这事告诉姑娘,不想姑娘还是来了。”
慕时漪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大氅,半张脸都陷在厚厚的兔毛围脖里,声音闷闷问:“外祖母身体可是好?”
“老太君身子骨是好的,就是夜里睡得不久时常醒来,加上王爷和大姑娘都在苍西,她身旁没有小辈,难免忧心记挂。”
慕时漪声音透着寒意:“这些年,外祖母一直不让我来王府探望,又顾忌着宫里的意思,断了和慕家的交情。若不是宫里那些人的心思,徐家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软轿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老太太居住的院子里。
慕时漪跳下轿撵,闻着从佛堂里散发出来的熟悉佛香,她摁着心口眼眶通红,小心推门迈步进去。
“外祖母。”慕时漪几步上前,站在老太太身前弯腰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镇北王府徐家,世代忠良,为大燕开国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徐家却落得人丁凋零,偌大王府里只留着老太太一人这般孤寡的身影。
“含珍?你回来了?”徐老太太睁开眼,浑浊的眼眸中透着暖色,慈祥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慕时漪身上。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跪在身前的并不是她早世的嫡女徐含真,而是她嫡亲亲的外孙女慕时漪。
“时漪怎么来了?可怜天见这般大的雪,你莫要寒了身子。”徐老太君把慕时漪扶了起来,苍老的目光从她眉眼间缓缓滑过。
她缓缓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青丝:“你这孩子,你这一来宫里陛下又要多了几分心思,莫要连累了慕家去,我们徐家欠你父亲的实在太多了。”
“魏嬷嬷,你快些人小厨房的人熬了姜汤送一碗进来,然后也送两碗到小佛堂里给跪着的仰川和知意。”
慕时漪微愣,她方才就在想这般重要的事,怎么半天不见徐仰川和徐知意,原来在小佛堂里跪着呢。
她佯装好奇问:“可不知他们是犯了什么事,外祖母要让仰川哥哥和知意妹妹在小佛堂里跪着?”
徐老太太握着慕时漪手,下意识狠狠颤了一下。
她盯着昏黄的烛火长长一叹,似在自言自语般道:“徐家不能反。”
“就算是血肉断在身体里也不能反。”
“你仰川哥哥和知意妹妹,想连夜把我接回苍西,仰川那孩子更是放言道,帝王若敢要把徐知意纳进宫,他大不了领着三十五万大军盘踞苍西,这辈子就守在哪里,就算反了又如何。”
“徐知意是他的,谁也不能动!”
徐家老太太当即忍不住落泪,哭得压抑又嘶哑,她已经几十年没这般哭过了。
当年嫡子和儿媳的尸首从苍西运回来时,她硬是咬牙撑着,给他们风风光光办了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