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久弯腰捡起地上的花束,低头检查了一遍,有几朵摔得有一点点变形,掉了一两片花瓣,但是总体上没有什么问题,没有多少损坏。
检查完确认没什么事情之后,他看了宁乐言一眼,见后者还是满脸通红的模样,烧得眼眶都发红了,表现出很难得的弱势,甚至还没有喘匀气,喘了几声又咬住了嘴唇,似乎很受不了余久再看着自己似的,撇开了头。
……有点想再亲。
但是确实不合适。
余久叹了口气,宁乐言立马从他这声叹息之中听出了些许可惜的意味,顿时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扭头看见护士进的那个病房没什么动静,不再靠着墙壁,站直后又推了余久一下:“快走吧,干嘛呢!”
于是余久带着他七扭八拐地走路,走了好一会儿,从安静的住院部走出去,经过门诊部热热闹闹的人群,穿过好几条走廊,来到了个更安静的地方。
宁乐言本来一直下不去温度的脸终于慢慢冷却下来,这里的安静和别处的安静不一样,走在走廊上的时候,别说脚步声,就连呼吸声都仿佛能撞出一圈回音来。
和余久闹腾了半天,此刻宁乐言才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
余久也走得更慢了,两个人在这段走廊里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宁乐言总觉得呼吸得再重一点,两边房间里的人就会被吵到。
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医院中别处所有病人都在求生,只有这里的病人,在安静地等死。
这里的寂静里流露出一种很难忽视的氛围,带着一股很难形容的死气沉沉,即便走廊上的灯光很亮,外面也正是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也冲淡不了这种说不上来哀伤和沉重。
——临终关怀区。
云老师的求治欲望不强烈,而且病症已经进入了晚期,她的年纪也很大了,且不说到底还能不能治好,就算真的能够痊愈,按她自己想法来说,也活不了太久了。
所以经过和家属与医院的协商,她转进了临终关怀室,安安静静地、在无人打扰的环境里度过自己生命当中的最后一点时光。
余久带着宁乐言站到了云老师在的病房门外。
两人对视了一眼,余久抬手敲了敲门,门内传出两声咳嗽,接着便是一句模模糊糊的“请进”。
余久推开了门。
就在这一瞬间,宁乐言忽然觉得很难过,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大概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个还算熟识的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一天天衰弱,很直接地表现出命不久矣的模样。
余久之前一直求死,但那和云老师的生命没剩多久的意义是不一样的。换句话说,他还没经历过亲眼见证一个人被动接受几乎无法避免死亡,这是让人最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的事情。
这也是宁乐言第一次进入所谓的“临终关怀室”。
房间内的采光十分好,窗帘拉开,屋内十分明亮。
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暖洋洋地洒进屋内,把能照得到的地方都变得温暖而灿烂,雪白的被子都被染成了金灿灿的耀眼颜色。
云老师就靠坐在病床上,脸上架着眼镜,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闻声抬头看过来,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笑了起来:“你们是……选修积极心理学的学生吧?我记得你们,抱歉啊,老师年纪大了,想不太出来你们的名字了。”
两人走到病床前,余久把花束放在了床头柜上。
阳光也从床头柜上流过,温柔地盖住花瓣,让颜色浅淡的鲜花都泛起了明媚的光泽。
他们找了两张凳子坐了下来,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云老师扭头看了看那一束花,乐呵呵地笑道:“真好看,谢谢你们。”
说着,她又抬手扶了扶眼镜,仔细打量了两个人一番,才“哎呀”一声道:“你们也穿着病号服啊,怎么了孩子?”
云老师比宁乐言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瘦了很多,脸颊直接凹陷了进去,脸上的周围此刻显得分外深刻而明显,老态毕露。她按在书页上的手指瘦骨嶙峋,整个人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余久轻声回应,说碰到了小车祸,没什么大事,想起来她住在这里,就来看一看。
云老师笑着点了点头。
“云老师,”宁乐言忽然问,“为什么不继续治病?”
余久握住了他的手。
云老师仍然是笑呵呵的模样,她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老了,没必要了。”
她看起来真的十分苍老,宁乐言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年纪真的很大了——眼角的皱纹很深很深,可她却依然笑得很温柔,那些从窗户外洒进来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让这些皱纹都变不再明显起来。
但也让她给人一种变得模糊的错觉,仿佛下一秒就要轻飘飘地和阳光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我这段时间过得很快乐,”云老师笑着说,“我不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想为了再多活那么几天拼命吃药做手术,我走到这里,已经很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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