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眯着眼睛宣人进来。
她一向瞧不上这个阴柔貌美的太监,只觉得是永宁殿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屋子狐媚惑主的东西。
永秀站定,微微垂着眼请安。
周皇后装作无辜的模样,细声细气地询问:“贵妃让你特意来跑一趟,所谓何事呀?”
永秀抬眼笑了一声,然后很快恢复到了那谨小慎微的样子
——“贵妃娘娘在为皇后娘娘做绣品,差奴才来过问,不知娘娘喜欢红线还是黄线。”
周皇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诡异,却还是问了句:“她要绣什么?”
“一只凤凰。”
皇后沉思片刻,不知这永宁殿在打什么如意算盘,莫不是近日陛下越发不好……所以紧着来巴结自己?
她想不明白,但是敷衍到:“红的吧。”
永修微微勾起唇角:“是。”
第47章
蛮族,
“昆吉!”
来者一身异族装束,将长发高高梳起用羽毛装点,脸上用揉碎的藤蔓汁液画了奇异的花纹。西北多高原,常年受烈日之苦,因此用各种植物捣成的泥浆涂脸保护皮肤。
他们的政权同大齐一样,下一任首领从父亲手中接过传承,传给自己的儿子。稍有不同的是,在蛮族传承中明文规定了真正继承权力的是最小的儿子。
“昆吉”便是蛮族勇士们对于首领最小儿子的尊称。当然,这位昆吉能当多久的昆吉取决于他的父亲的妻妾们什么时候生出下一个弟弟。
被唤作昆吉的男人有着古铜色的皮肤,他没有穿上衣,反而将肌肤大片裸丨露在外面。他是有好福气的,从出生起被称作昆吉已经二十多年了。
“他们同意和我们见面了!”前来传信的蛮族勇士气喘吁吁,但是神色却十分激动。
三日前他们就被困在此地,身后是万丈悬崖,身前是虎视眈眈的齐国军队。
他们不甘战死在此,于是提出和谈。
昆吉闻言却并未非常激动,他思考的远比这些侍从更多。陷入死局,和谈是唯一生还的希望。对方的底线无非是损失和谈的机会,而己方却将性命孤注一掷。
这本就不对等的关系会让形式变得更加复杂,他不敢想象自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成功离开此处。
对方的将领是齐国的十九皇子,齐国的皇帝病危,他开的条件一定和夺嫡相关。蛮族将士绝不会帮他夺取皇位,若是他执意胁迫……昆吉颠了一下手中长刀。
同归于尽,对方自乱阵脚——也许自己的部下能有人突出重围。
艳阳高悬,树林中寂静一片。
到了约定的时间对方却仍不出现,蛮族士兵发出阵阵低语,昆吉左手牵马站在地上神色平静。他知道,这是那位十九皇子给他们的下马威。
他心中有些不齿,以为齐国中人自诩地大物丰有多么广阔的胸怀,竟然要靠这样低劣的把戏打压对手的气焰。
午时过了三刻,丛林中突然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和接连的马蹄声。枯落的枝叶被无情碾碎,发出让人微微胆寒的吱吱作响。不见来人,只听其声。
「故弄玄虚。」昆吉微微皱眉,他们堂堂西北男儿怎么会被这样的雕虫小技吓到。
忽然,近前的树木动了,昆吉将右手扶在刀上,谨慎地看着来人。
这便是齐国的十九皇子?
对面的青年身姿挺拔,冷峻的容貌十分出色。可他穿着最为普通的黑衣,没有带马,没有带侍从,没有带兵器。
“十九殿下未免有些托大了吧!竟然一个人赴约?”昆吉露出一个有些阴冷的笑容。
齐坞生一愣,摊开手:“怎么会?这后面丛林中都是我的人。”
昆吉:……
一名蛮族士兵上前:“你将我们困在此处却并不动手,是有什么阴谋!”
齐坞生见他们如此防备敌意,不紧不慢地开口:“只是想送昆吉一份礼物。”
昆吉警惕地看向他的身后,不杀他们,却送礼?
青年从容开口:“蛮族以游牧为生,多年所求不过是一安稳家园。近年来冬季苦寒,接连大雪,西北塞外已经不是良居。”
“你们同太子争斗几月,已经折损不少。若是你们死在这,此刻身在塞外的你们的妻女又将如何度过这漫漫冬日?”
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可是昆吉却并不买账:“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齐坞生笑了一下,他说的直截了当:“齐国当今圣上时日不多,京城即将戒严。在此缠斗没有赢家,你我都只会两败俱伤……为他人做了嫁衣。”
昆吉冷笑:“那是你们齐国自己的事,我们岂会牵扯进来!”
他虽然说的掷地有声,心中不免还是紧张。他摸不清对手的心理,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线。这位十九皇子说的是对的,如果他们真的战死于此,那么塞外那些妇孺在漫长的冬季中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此刻无论昆吉愿不愿意承认,场上的天平早已失衡——他从未有谈条件的资格。
“这正是我今天这份礼物的意义所在。”
齐坞生没有借机谈下更多的条件,点出对方所处的困境之后就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他是来送礼物的。
“这其中,是齐国通行的货币。”暗枭突然出现,搬着两个厚重的木箱。
昆吉眼神一变,那端着箱子的人脚步扎实,行动间颇为灵活隐秘。难道这就是这位皇子手下那支神秘的军队?
齐坞生没有理会蛮族人心中的震动,将自己的诚意剖在这阳光之下。
年轻的皇子说:“我保你们安然离开。”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你们回到塞外将家人接来,你们可以用这笔钱在齐国边境向齐国百姓租赁土地或房屋。这些钱也足够你们一个冬日的饮食开销。”
“我保你们活过这个冬日。”
蛮族人眼中的警惕渐渐消失,可是昆吉仍有些挣扎:“……你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
“我说过,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而距离十月初雪飘落,也就不到一个月了。”
齐坞生微笑:“若是有其他的…便希望你们不要侵扰边境百姓,我不希望你们的妻女死在塞外,也请你们不要让齐国人的妻女不得安生。”
昆吉定定地看着这位他看不透的殿下,许下了属于草原人的承诺:“苍鹰在上,我们一言为定。”
齐坞生转身进入丛林时,昆吉叫住了他——“十九殿下!”
青年回头,对上了蛮族人感激的神情:“你会是一位伟大的帝王的!”
年轻的皇子笑了笑,没有回话。
“贵妃娘娘,本王见你一面可真是不易。”
太子皮笑肉不笑地饮下一口茶。
昨日是贵妃身体不适,前日是贵妃忙着核算宫中账本,再前一日是在国寺同国师下棋。
“是啊,本宫忙的很。”
“是忙的很,还是不想见?”
贵妃看着太子殿下凶狠的目光,一息、两息,突然红了眼眶。
“殿下扣了本宫的兄长,妾不想心情不好反而冲撞了太子,便不愿相见……”永秀适时递上一方锦帕,主仆两个一唱一和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太子眼神微眯:“贵妃,秋翰前日就安然无恙地回了他的府邸。你究竟是为了秋翰,还是那个投井的女人。”
”太子殿下也知道妾旧日的邻居死了?”
“一个庶民而已,命如草芥。”
贵妃脸色未变,还是那样柔柔弱弱的样子,却不依不饶道:“可是妾也是自幼在东街长大的,这么说来,妾的命也单薄如草芥。”
男人神色不耐:“贵妃是天家中人,自然身份不同往日。”
“既然贵妃想不通,那就好好想想吧!”
他怒上心头,拂袖而去。徒留下美人和永秀在原地。
秋仪坐在原处没有起身,看着手中的锦帕:“永秀,你知道吗?胡家的那个女人本不用死的。”
永秀不敢说话。
“她死的不明不白,没人知道,没人记得。”
“她死了是因为有人需要她死。”
美人落下一滴泪来,她此刻不用装作委屈可怜,也不用故作姿态,神色万分平静。但是她这滴清泪流的突然,好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哭了。
“我觉得我好像疯了,我疯了一样厌恶这个地方。”
永秀惊惶回头打量了一下,生怕别人发现贵妃的僭越之言。
“永秀,”贵妃抓住自己身边人的手,她的声音很轻,很慢:“我好像真的疯了。”
美人说,
“我竟然觉得我们的命不该这样轻贱。”
“我竟然觉得上位者要为他们的轻狂傲慢付出代价。”
永秀看着自己的娘娘,他知道她在宫中的每一日都不开心。她获得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却还是一次次身不由己。
她地位微贱时父兄遭人欺凌,她连痛哭一场的资格都没有。
她地位崇高时有人因她而死,但是她的怜惜和愧疚却好像都是错的。
天家皇权,将人折磨地如鬼魅一般苟活于世。
“娘娘,您再忍一忍。您筹谋了那么多,就快好了。”
齐坞生放走昆吉的事情朝云行不是没有过质疑。
“现在将人放走,岂不是纵虎归山?”
齐坞生瞥了他一眼,“他们在此处孑然一身,想要玉石俱焚自然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