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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她从清心宗一心剑道的小师妹,走到今日邪气缠身无处容身,她以为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没成想却是他一局一局替她布好,在她身后推着她走。
    也是,若不是他从清心宗带走她,她如今也该还是留在宗门里,日日练剑,一心只想诛杀魔君,替大师兄报仇罢。
    她怎么会对这一切毫无所觉的?
    苏漾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沾上的余灰,捻了捻手指,轻轻笑了笑。
    她大概只是他手中一只不怎么听话的灵宠,既然爪牙锋利,他便耐下性子,一点点替她磨去,将她囚住,在他闲暇时供他把玩排遣,在他百无聊赖时带给他乐趣。
    第50章
    孤裳抬眼看着他,脸上笑容仍不减,“主上的事,魔后可都知晓?”
    “魔后可知晓,主上对她这般不同,全要归功于她那大师兄?”
    “若不是她那大师兄濒死之际,恳求主上吞噬了他的神魂,又破天荒地在主上识海里留下了属于他的记忆,区区一个清心宗,怎么入得了主上的眼?”
    “可是,如此一来,仰仗主上,她那大师兄,可是神魂俱灭了。”
    她笑得癫狂,司景行神色一沉,“本想留你一命,看来是不必了。”
    孤裳闭上双眼,感知到自己的神魂被他徒手捏住,一点点从躯壳中分割出。
    她有一刹竟在希冀,他会吞噬掉她的神魂——这样就算她死,她也会成为他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可她最后只看见他淡然将她神魂捏碎,毫不在意地甩开,又擦了擦手。
    他们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是些什么动静,苏漾没听真切。
    她只觉得怀里那把匕首的气息刺得她浑身都在疼,细细密密,疼得她甚至有些反胃。
    身上的红衣忽而有些刺目。
    这样的颜色出现在魔宫中,只像是满眼的血,瞧不出分毫喜庆。
    一切忽而便说得通了。
    司景行为何指名道姓从清心宗将她带走,为何知晓她一应喜好,为何会替她买桂花糕,替她画消音阵避开雷声。
    因为记得这些的,都是大师兄。
    她将大师兄的传音玉牌保管得那样好,又托付给秦柯,想为大师兄招魂安魄,送他重入轮回。可原来,从他的噩耗传入清心宗那刻起,他的神魂便荡然无存。
    大师兄是先炼魂,再修剑。他那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才会孤注一掷,赌一把能不能在司景行识海留下点什么东西。
    司景行没能承袭他的情感,却取得了他过往岁月的全部记忆。
    传音符的效果仍在,那边依旧有声音传来。
    孤裳的尸首被人拖下去,司景行身前乌泱泱跪了一地请罪的人。
    本以为魔君必要大开杀戒,没成想魔君今日只是不咸不淡吩咐了句:“明日大婚若是出半分纰漏,统统拿命来抵。”
    底下人齐齐应是,他又不慌不忙补了一句:“这两日不得动兵刃,大婚之日,魔宫见不得血。”
    那边声音弱下去,约莫是退了个干净,最后司景行只留下一人。听声音,是他身边还算信任的左护法。
    “同生契可备好了?”
    “主上的吩咐,不敢有半分闪失。同生契已放入傀儡木偶中,结婚契时自然而然便会结下。只是……”左护法欲言又止,“主上为魔后做到了这种程度,魔后她……”
    同生契一旦结下,一方遇袭受伤便会通感——不止如此,同生契,顾名思义,便是同生同死。
    同生契护的是弱势的那方,毕竟这天下已没什么伤得到魔君的,而魔后一旦受了什么致命伤,魔君感知得到,便可将她的伤势移到自身。他大概猜得出,魔君是担心魔后这百年筋脉恢复不得,没有自保之力,而她一旦成为东都山之主,必是正道的眼中钉肉中刺。
    司景行抬眼一瞥,他立即半跪下身,“属下多言了。”
    左护法退下后,司景行闲来无事,在书案展开一幅空白画卷,蘸了朱墨,寥寥勾勒几笔,一袭红衣女子像便跃然纸上。
    也正是这时,殿门被推开。
    门外残阳半轮,云海重叠,有光自云浪间隙洒落,恰恰映在她背后。
    苏漾一袭大红婚服,额间描了一朵落梅,点在唇上的朱红口脂掩过唇色的苍白,面中的胭脂涂得恰到好处,叫本是庄重的妆容不经意间便带出两分娇俏感。
    他画中那幅人像,绘得出她八分神韵,却远不及她半分灵动。
    苏漾看着司景行,神情自若,抬步进来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大红的裙袂旋过,她抬头冲着他笑,问他:“你看婚服还合适么?”
    “好看,很好看。”司景行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散下来的一缕乱发,语调难得的温柔,“不是说好今日不见面的?就这么等不及?”
    “因为方才做了个梦,醒过来就很想你,很想见你。”苏漾掩在婚服宽大袖子里的手死死攥成拳,近些日子留长的指甲扣进掌心,竟丝毫不觉得疼。
    兴许是心口太酸太涩,像是胀满了,牵动着全身都在疼,抬眼看他的时候觉着疼,对他笑的时候觉着疼,同他说话的时候也觉着疼,这样比较起来,掌心破点皮而已,又能疼到哪里去呢。
    “梦见了什么?”
    苏漾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书案上那幅未画完的画,慢慢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记得了,只是有些心慌。”
    她是有话想亲口问问他的,可他阴晴难测,她拿不准这些话问出口,会不会打草惊蛇。
    还是不问得好。
    司景行本也只是应一应婚前的习俗,既然已经见了面,也就不再在意,低头在她眉心那朵落梅上一吻,“有我在,慌什么。”
    她倏而抬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问:“刚刚我过来时,你在画什么?”
    司景行闻言转身,去拿那幅画了一半的画。书案的另一边,放着赤霄剑——本是拿给她玩儿的,可她如今已经拿不了剑,赤霄剑便被送回到他这儿。
    苏漾迅速抬手,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反手藏在袖中。
    匕首上缠着的白布条被她取下,神木诛邪之力波及到她,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周遭灵流那一霎的紊乱太快,快到即便司景行直觉有什么不对劲,也只是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并未深思。
    兴许是这些日子来筹备大婚的喜庆冲淡了他的戒备,也兴许,只是自欺欺人。
    他将那幅只画了一半的画卷在她面前展开,“在画你。”
    苏漾看了一眼,倏而上前抱住了他,低低唤了他一声,“司景行。”
    画卷被放回案上,他回抱住苏漾,在她后背轻轻拍了两下,仿似安抚,温柔得有些不像他,“今日是怎么了?”
    苏漾勾住他脖颈,踮脚吻上去。气息交缠间,她看着司景行闭上双眼,右手慢慢将匕首推出,对准了他后心的位置。
    他亲口告诉过她,他的命门,就在心脏。
    苏漾被他环得更紧了一些,慢慢合上双眼,右手却猛然向下一扎——她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半分情面未留,匕首完全没入他后心处。
    司景行愕然抬眼,她看着他,右手攥住匕首柄部,猛地拔出——她动作连贯,一切本就是电光火石之间,她拔出匕首的那一刹那,书案上的赤霄剑出鞘,贯入她身体,整剑没入她的胸膛。
    两人的鲜血喷涌而出,那幅只画了一半的红衣女子像就在他们二人身后的书案上,此时被血迹打湿,洇出一片深深浅浅的大红。
    司景行向后退了两步,神木本就是克他而生,苏漾又是一击直接钉入了他的心脏。何况,他身上还留着玄雷阵的伤。
    必死无疑。
    他下意识回击那一剑,在刺入她胸膛时,终究还是避开了她的心脉要害。他只是就算要死,也要拉着她一起疼上一疼,在她身上留一道疤,最好是深可见骨,终生不愈。要让她一直疼着才好。
    她疼一日,就一日忘不了他。
    司景行看着她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咳出了一手的血沫,问她道:“为什么?”
    苏漾死死攥着手中的匕首,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胸口的剑伤。她用匕首指了指他腰间悬着的那只已经染上血的香囊,“我都听见了。”
    司景行轻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还是为了他,是么?”
    苏漾没吭声,将攥着匕首的那只手背到身后。
    她的手颤得厉害,几乎要握不住。
    司景行看向她,许是生命力流失得厉害,他神色竟是从未有过地脆弱。
    原来就算他断了她所有的退路,她宁死也不会愿意留下来。
    她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她那大师兄。
    即便他已经是个死人。
    在没有他的时候,她兴许可以屈就自己,可一旦知道了真相,就算是冒着再大的风险,她也会杀了自己,替他报仇。
    司景行叹了一声,“最初你问我,他是不是我杀的,我没骗你。”
    真要算起来,她那大师兄是求着他吞噬了他的神魂,而非是他刻意为之。
    苏漾回望着他,轻声道:“结果不是一样的么。”
    她在算着他神魂离体的时刻——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将他神魂上的邪气悉数吸收,将他的杀孽移到自己身上。
    其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提前这一日动手,是因为知道了大师兄的神魂被他吞噬而一时冲动,还是因为……知道了他要在婚契里结下同生契。
    同生契结成,他们二人同生共死,她便不能在他死的那一刻,为他涤净杀孽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该恨司景行,她的立场,她心中的道,由不得她不恨他。
    可一直恨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她的心只有一颗,爱恨又并非黑白一般分明,相交相杂在一颗心中时,如何分得清那样强烈的情感,到底是哪一样?
    “当初就不该将你从清心宗带回来。”司景行又笑了笑,“但若是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带你回来。”
    话音刚落,他彻底失了声息——也正是这一刻,苏漾开始吸纳他神魂中的邪气,看着自己周身杀孽暴涨,天色迅速暗下来,天边雷声翻涌。
    她站在雷声之中,再没有人能为她布下消音阵。
    即便魂飞魄散,也再没有人能适时出现在她面前,替她挡下所有。
    因为那个人,方才已经被她亲手杀死了。
    苏漾闭上双眼,等待着那道天雷落下。
    却在天幕完全黑下来的那一霎间身子一轻,记忆纷纷回拢。
    苏漾骤然睁开双眼。
    她确实是苏漾。
    云境望辰宫,苏漾。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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