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这两行字的那一刻,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从陆平的灵魂深处破土而出。一股滚烫的热流从他的心脏迸发而出,传递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传递到了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
——他是被爱着的,他是被沈雨泽深爱着的,他从未如此确信。
即使他们远隔千里,即使他们面临别离,即使他们前途未定,即使他们不确定最终能否走到终点——但陆平确定,沈雨泽爱他。
有热泪涌上眼眶,陆平没让它们滚落,急匆匆转身奔出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楼。
脚步声惊到了在厨房里陆爸陆妈,陆妈妈惊呼一声:“平平,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我去追沈雨泽!”陆平头也未回奔出家门,从院子里推出自行车,直接跳了上去,“他有东西忘记带走了,我去追他!!”
“啊?可他的车子都开出去好一回儿了,你哪里追得上?”
“追得上!!!”
陆平拐出家门,在夜色中急匆匆地向前行着。
陆平太熟悉北岸了,每一条小路、每一个拐角、每一座石桥,都是他从小玩耍的地方。他知道,沈雨泽要回南岸的话,势必要通过跨江大桥,从他家去跨江大桥,若是开车只能沿着滨江路行驶,他恰巧知道一条捷径,可以越过那些红绿灯,直接通到大桥!
陆平车把一拐,一头冲入一条漆黑的小巷。
没有路灯,他便借着月光前行;看不清前路,他便莽着上阵。自行车压过青石板,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车轮滚过月光昏黄的投影,在黑暗里挣扎着破出一条路。
男孩从来没有骑得这样快过,两条腿踩得飞快,他直接在自行车上站了起来,用加速冲刺的速度从一条条小巷里穿行而过。
有野猫被他惊扰,喵喵叫着逃开,他无暇它顾,眼睛只盯着前方的路。
他要追上……他必须追上……
……
“看来你的小男朋友也没那么重视你嘛。”
戏谑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惊扰了正望着车窗外发呆的沈雨泽。
沈雨泽表情冷漠地转过头,看向了与他一同坐在后排的母亲。
邓虹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欣赏着沈雨泽的脸色,一边说:“我还以为今天能看到什么十八相送的戏码,结果呢,他既没哭也没闹,还真像个好同学一样给你敬酒,祝你一路顺风……呵,要不是我早就知道你们的关系,恐怕真要被你们这对‘好朋友’骗过去了。”
她说话时,沈雨泽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啊。”邓虹的手指在长发上绕啊绕,“现在该你说了,你打算怎么哄他,还是说,干脆不哄了?我的好儿子,你就算搞同性恋也要挑挑吧,陆家那么穷,那小不点儿也长得普普通通的,除了做饭好吃些,还有什么优点?你回了帝都,什么样的男孩你搞……”
“首先,陆家确实不富裕,但他们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赚的,干干净净,不用看人脸色,不用盼着别人施舍;你看到他们一家人互相信任、彼此友爱的样子,难道除了钱以外,想不到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了吗?”沈雨泽直接打断她,“其次,我不想听你评价陆平,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都不要说一个字。”
陆平身上的一切,都不需要其他人指指点点。在沈雨泽心里,陆平的存在本身就是上天给予他的最大的怜悯了。
沈雨泽的顶撞,让邓虹压了一晚上的火气冒了出来:“沈雨泽,你搞清楚你在和谁说话……啊!”
她话音未落,车子忽然一个急停,邓虹身体猛地往前一晃,若不是有保险带,她肯定要一头栽到前排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刹车让她很是恼火,她立刻转移火力,敲打着司机座椅,质问司机:“怎么突然停车?”
“夫人,对、对不起……但是前面突然堵车了……”
“堵车?”邓虹一愣。她从车窗往外看去,只见在前方,有交警站在马路中央,给司机们打着手势,示意所有车子停下。
他们现在正行驶在滨江路上,再往前几百米就是跨江大桥了,只要越过跨江大桥,他们就能回到南岸。
可是现在,滨江路上所有车子都停了下来,短短几分钟的功夫,他们身后也排起了长龙。陆陆续续的有人从车上下来,直接站在车道上向前眺望。仔细看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堵车带来的焦急,反而闲适又快乐。
这是怎么回事?
恰巧,有一名穿着制服的交警从他们车旁走过,沈家的司机降下车窗,拦下交警:“警察同志,麻烦问一下,前面为什么交通管制啊?这条大桥不准过了吗?”
“听你们的口音,是外地来的吧?”交警乐呵呵地说,“今天可是跨年夜,一会儿这座桥上会放烟花,你们有眼福了!”
“放烟花?”司机追问,“要放多久啊?”
“十几分钟吧。”交警看了一眼表,“快开始了,别着急。”
其实司机哪是在为看烟花着急啊,他知道车里的姑奶奶脾气有多大,这么莫名其妙的停车,以她的脾气,肯定要炸了!
果不其然,在交警离开后,邓虹立刻发作:“看烟花?看什么烟花?我要回家洗澡!”
她看不上陆家的一切,自然觉得陆家的桌椅板凳都不干净,迫不及待想回去好好做个深度清洁,最好再来个肌肤spa。至于桥上的烟花又有什么可看的,日本的花火大会她每次都坐vip席,早就看腻了。
邓虹要求司机倒车离开,可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他们身后也陆陆续续停了很多辆车,整条滨江路化身超大号停车场,这时想走,根本走不了了!
司机们都停下了车,不顾深夜严寒,车上的乘客们裹着羽绒服下了车,等待几分钟后的烟花表演。
唯有邓虹满脸不快,眼神郁郁。
沈雨泽并不理她,他眺望着远处的跨江大桥,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他走之后,平平肯定要生好一阵子闷气吧?天知道他今天在陆家门口道别时,有多想亲亲他,可是在陆爸爸陆妈妈面前,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压抑住离别的伤感,轻轻抱了抱平平。
他甚至不敢用太大力气,怕抱疼了他。
若是可以的话,他真想把陆平一起带走啊。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沈家是一滩污泥,每个接近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拖下泥潭。可是陆平不一样,他简单又纯粹,他是沈雨泽十八年人生里唯一的一道光。他不能这么自私,把他的平平带到那样的环境里。
这次沈雨泽回去,要把自己身上的污泥全部洗净,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回到陆平身边。
陆平,陆平……他的平平。
他现在应该很生气吧,还是伤心多些呢?
他有打开那个机关盒子,看到自己留给他的那块橡皮吗?
他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呢,是破涕为笑,还是更加难过呢?
平平,他的平平。
“——沈雨泽!”
隐隐约约的,一道本不该出现的声音突然出现。
刚听到那个声音时,沈雨泽以为自己因为太过思念,所以出现了幻听,可是当那道熟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一点又一点的靠近时,沈雨泽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幻想。
他瞳孔猛缩,想都未想推开车门下车。
凛冽的夜风夹杂着澎湃的水汽迎面而来,打散了车内的暖意。那一道道呼唤盛着夜风而来,沈雨泽迈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他与一辆辆车错步而行,与一个个人擦肩而过,当所有人都翘首向着跨江大桥的方向远眺时,沈雨泽却逆着人流,奔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记不得自己走过了多少车,路过了多少人,终于,终于,终于……他在阑珊灯火下,寻找到了那个牵动他心的身影。
男孩立在车流之中,勉力扶着一辆自行车。他的膝盖上、身上都灰扑扑的,手腕和脸颊也蹭破了,还带着血丝;可是,男孩仿佛意识不到那些伤口有多疼似得,在看到沈雨泽的那一刻,脸上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看到那个笑容,沈雨泽心里揪成一团,立刻冲上来扶住了他。
陆平一路上风驰电掣,因为车速太快摔了一大跤,早就用尽了所有力气。他早就扶不住自行车了,这时手一松,自行车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也顺势扑进了沈雨泽的怀里。
他的嗓子有些哑:“太好了,我还以为人这么多,你一定听不到呢。”
沈雨泽紧紧抱住他,问他:“平平,你怎么来了?”他又急又心疼,从来不落泪的他头一次体会到眼眶发热的感觉。
陆平抬头凝望他的双眼,认真道:“因为我刚才发现,你忘记带走一件东西。”
忘了东西?若是忘记带走某样东西,为什么陆平不直接打电话叫他回去取?
“什么东西?”沈雨泽问。
男孩用行动做出了回答——他拉住沈雨泽的衣襟,在沈雨泽低头的一刹那,男孩扬起脖颈,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炙热、浓烈、疯狂。
这是陆平第一次主动亲吻沈雨泽,没有曾经的羞涩与胆怯。有的,只是在这段青春里毫无保留的澎湃爱意。
他爱他,就像爱糯叽叽的嵌糕一样爱,就像爱毛茸茸的猫咪一样爱,就像爱清晨的第一缕光、夜空的第一颗星、课本上的第一个墨点、乐高玩具的第一块积木……这些,都是陆平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沈雨泽也是如此。
他们在夜色中忘情的吻着,就在此时,一道耀眼的光亮从远处的跨江大桥上升起,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天际,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那光亮在天际炸开,照亮了整片江面。
是烟花!快看,是烟花!
一道又一道的烟花飞向了夜空,在这个跨年之夜,五颜六色的它们唤醒了这座沉睡中的城市。多彩的烟花如一道道彩色的画笔,在空中书写着奇迹。
烟花下,一对对恋人相拥在一起,企盼着明年今日能够再次携手回到这里。
没人注意到,就在他们身旁,一对年轻的少年互相依偎着,欣赏着那些在夜空中燃烧着的花火。他们十指相扣,手牵着手,在漫天的烟花见证之下,让双唇交融在一起。
——沈雨泽,你忘记带走一件东西。
——你忘记带走我的吻了。
……
人群之外,邓虹远远望着那对少年恋人的身影,忽然自嘲地笑了。
她曾经以为,沈雨泽和陆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即使谈恋爱也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小打小闹,只要分开,很快就会当作一段无聊的回忆抛之脑后。他们还太年轻,太容易把青春期的懵懂心动,当作是可以陪伴一生的山盟海誓。他们还远远不到懂得“爱情”的年龄。
可是现在看来……不懂“爱情”的人,可能是她。
第89章
沈雨泽的离开,让班里同学都很惊讶。刚开始,他们以为他只是暂时请假,但是直到他连期末考试时都没有出现后,大家才意识到不对劲。
陈妙妙问陆平:“沈雨泽不会是转学走了吧?”
其实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猜测的。大家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沈雨泽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并不属于这里,就像当初他突然从帝都来到这座小城一样,他也会在某一天突然离开。
“不是。”陆平回答的很笃定,“他只是家里有事,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的。”
陈妙妙叹口气,托着下巴,遗憾地说:“哎,本来还想在我走之前,请大家一起吃顿饭呢,现在少了沈雨泽,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陈妙妙已经确定下个学期转学去省城的国际学校了,她英语成绩不好,要留一级,跟着高一重新念起。为了督促她好好学习,她妈妈也要跟过去陪读。除了寒暑假以外,陈妙妙都不会回椒江,和一中同学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陆平很认真地表示:“没关系,我可以替沈雨泽把他那份吃回来。”
“你能吃完吗?”
“吃不完也没事,我可以打包回去慢慢吃。”
“拜托,”陈妙妙笑骂,“我是有钱,我不是傻!让你吃一份还打包一份!”
期末考试后,他们拿到了各自的成绩,也看到了贴在班级后排的年级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