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那暗中之人设计好的。
他了解林焉的性格,知道他堪不破刘家岭的瘟疫,也知道他有一盏琉璃灯,以他的性子定会使用琉璃灯。
甚至,他还知道琉璃灯内封印着千年之前的艳鬼。
他对林焉的品行和施天青的过往几乎了如指掌,而林焉却对他一无所知。
敌暗我明,环环相扣,让人不寒而栗。
林焉不着痕迹地看了施天青一眼,而后者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而那沉思里,有一抹被极力压制,不甚明显的怒意。
他是谁?
和他的母亲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林焉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唤问寒道:“刘家岭的坟地建在村后山,埋了吧。”
问寒领命前去,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他收了仙法,村后山多出了几排整齐的墓穴坑。
与此同时,几十具尸体被藤蔓依次送进墓穴,头身被重新缝合,青绿色的树茎萦绕在脖颈之间,几番闪烁,逐渐消失,那些尸体脖颈光滑如初,仿佛从未断裂过。
最后一株藤蔓送来了林焉,他轻擦戒环,手持净瓶。
一株鲜绿沾露的往生草生于其中,被林焉拿起,手腕徐动,轻点落在泥里。
亡魂受到感召,垂眸从墓穴中立起。
林焉唇未动,声却传入了魂灵之耳。
“今朝诸君之死因我而起,林焉自知无力回天。”
“我愿许诸君一诺,若诸位肯与我上白玉京,我点诸位成下仙,虽事务繁琐,身份低微,但可不再入轮回。若诸位不愿,我为诸位修改命格,来世一生富贵顺遂,愿赎我罪。”
白玉京上神仙分为上仙与下仙,前者少,后者多,但后者若是才能卓越,勤于修炼,有朝一日亦或修成上仙。
一众亡魂从迷茫困顿到惊喜,最终握紧了拳,依次走到林焉身前自报生辰八字,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那个被蛊虫所操控的年轻男子脚步踟蹰,磨蹭到最后一个,才在林焉略带安慰的笑意里,飘到他身前,再抬眼,已落下两行清泪。
“仙人菩萨!”那人一通乱喊,跪倒在地,“我对不起您!”
显然他身死后恢复了被操控时的记忆。
林焉扶他起来,后者不肯起,“刘平无颜见仙子,也无所愿,只求仙子将我儿带离刘家岭!”
“你的儿子?”林焉略抬眸,他从踏入刘家岭,便不曾再见过身体康健之人。
他与问寒共起高楼,将患病之人聚集收治,原以为整个村都已覆灭,他惊喜道:“他此时在何处?”
“我担忧瘟疫传染,将他送到此后山一处山洞中,最初我察觉不对,没让我儿喝过井水,他聪明伶俐,会采野果,还会捕鱼,此时定然还活着!求仙子把他带走!”
这场疾病的源头为井水,是林焉来时多番询问查出的。然而对于这位年轻的凡人父亲而言,能在发病初期就意识到让儿子远离井水,已经是常人难以匹及的敏锐。
“我答应你,”林焉道:“怜你拳拳之心,不如去白玉京吧。若有卓越之处升了上仙,休沐时亦可下界看看你的孩子。”
刘平闻言伏跪在地,泪水涟涟。年轻力壮的汉子此时尽数丢了男儿膝下黄金,却越发顶天立地。
随着他许愿完毕,最后一个幽魂躺入墓穴,问寒起手做法,飞沙走石,尘埃落定。
施天青看着耸立而起的整齐小坟堆,忽然问:“你是观音座下的童子吗?”
“方才是为他们安魂。”林焉自知刚刚的场景只有他一人能见,仍是解释了一句。
未弄清施天青是何人之前,他尚不愿展露自己来自白玉京。
施天青闻言眼眸微动,“那你定就是观音,连鬼魂都为你折服。”
“比如你吗?”林焉好笑。
“比如我。”
施天青那双如同吸满黑暗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如同没有星星的夜。
林焉收回目光,对问寒道:“替我找一个孩子,就在这山上。”
“此处竟还有活人?”问寒惊讶问道,一半意识却已随着泥土散开,寻找着活人的气息。
他微蹙着眉,凝神于那一半意识,直到一抹微弱的呼吸声顺着地面传来。
“找到了!”
随着问寒出声,林焉略一抬眸,藤蔓顷刻间顺着问寒凝聚的意识冲出,而后温柔地卷回了一个孩子。
那是个约莫十一二岁大的小童,此时见着那会动的藤蔓,一双眼睛都直了。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沾着枯叶片,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堪堪遮住了白生生的小屁股。
然而他很快收敛了神色,显出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
他被刘平送到后山的时候,林焉还不曾到此地,因而他并不认得林焉,此时见那藤蔓将他稳稳地放在地上,被林焉收回袖中,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有片刻的失神,却不曾率先开口,戒备地盯着林焉。
林焉走到他身前道:“你父亲,可是唤做刘平?”
那孩子愣了,听见父亲的名字,总算有了几分孩童的稚嫩,“是我父亲让您来找我的?”
林焉把那孩子抱在怀里,仍是以心传声,三言两语交代了经过。只见那孩子双目泛红,豆大的泪珠欲坠不坠,堪堪停在他下眼睑,整张脸显得格外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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