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分隔而灵不断,倒是巧思妙才,”林焉抚掌道:“可否教我?”
“凭什么?”施天青眼尾微挑。
林焉并未恼,“如若不愿,我不勉强。”
“我的功法,只教夫人。”施天青支手撑着下巴,“阿焉考虑吗?”
“不考虑,”林焉干脆无比地拒绝完,忽然压低了声音,“躲起来。”
他没等施天青回答,已然起身作势重新束起遮眼布巾,眼见施天青不动如山,他催促道:“不要打草惊蛇。”
“你让我躲哪儿去?”施天青撇着嘴道。
这座宫殿华丽异常,窗纱珠帘摇曳清响,花鸟屏风在侧,能躲的地方多去牛毛,这人偏生要问。
林焉凉凉道:“床下。”
“你一点儿也不心疼——”话没说完,人已经被塞进了床底。
林焉复系好布条,端坐于床榻,与此同时,那位惊动了他的内侍推开房门,通知他道:“陛下到殿外了,您准备着迎接。”
“知道了。”
话音刚落,随着步摇轻响,一个呼吸格外清浅的身影缓缓行至他身前。
随着格外轻柔的动作,布带被解开,眼前一身黑纱的女子冰冷的眸子落在林焉眼底。
“当真是绝色。”她薄唇轻启,声音清冷。
“见过陛下。”林焉坐在床上,略仰着头看她。
她周身装饰华贵,可色彩,不过黑与白。
清冷的眉眼因着浓厚妆容的缘故,显出几分肃杀凌厉,那天生朱红微翘的唇却有些不易察觉的违和。
——就像是邻家二八的姑娘非要吵嚷着做刺客似的。
林焉不动声色地给女皇让出他身边的位置。
“为什么不行礼?”女皇朱唇轻启,莲步轻移,坐到林焉身边。
这时林焉才瞅见她的发髻上,极其不显眼的一只小小步摇。
“将死之人,行事自然肆意。”林焉道。
女皇黛眉微挑,“你既知道,为何来送死?”
顺利诈了一把女皇的林焉垂下眼睫,再抬眼时,眼里已是能够以假乱真的深情,“草民仰慕追随您多年,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以身赴死,绝无怨言。”
“你……见过我?”女皇的面容上出现了片刻的犹疑。
“先帝下江南祈福时,我曾在永安长街上,对您惊鸿一瞥,铭记至今。”
女皇闻言忽而神色怔忪,仿佛有些出神。
林焉自然是说得瞎话,先帝下江南那会儿,他还在白玉京上日复一日地练功,哪有功夫下凡看什么公主。
但这套说辞是这些日子他思来想去,最稳妥的法子。
至于为什么说是那时见过她,自然是因为,女皇陛下从前身为公主时,养在深宫数年,堂而皇之地出宫唯有这一次。
当时先帝携公主往江南,声势何等地浩大,十里长街仪仗铺满,万人空巷。
为表露君王心怀天下,特意允皇城百姓夹道相迎,一睹皇室真容,以示恩泽。
而那条长街,也是在那次祈福之前,以公主封号,更名为永安,足可见先帝对永安公主的万千宠爱。
林焉有些意外于女皇过于漫长的分神,心里隐隐浮出些猜测。
“你父母尚在吗?”女皇陛下终于结束了漂移的情绪,似是有些疲倦地把目光落回林焉的眉宇之间。
“家母早逝,父亲犹在。”林焉道。
“那……你想她吗?”从容矜贵的声音里,含着细微的颤。
“我没有见过她。”林焉如实相告,“我有记忆时,她便不在了。”
其实他的母仙肉身犹在,只是三魂六魄散开,难以相聚,因为父君对母仙的追思爱意极深,多年来一直在寻求死而复生之法。
因而将他母仙的肉身置于白玉京最幽寒之处,任何人不得靠近,以求千年冰雪淬炼其生机,重锻魂魄。
林焉看着女皇眼里的柔情闪烁片刻,复凝回一片寒冰之中。
她微微颔首,斜靠在床榻之上,像是有些失望,又仿佛只是错觉。
“朕有些乏了,想起还有些折子不曾看,你可愿替我取来?”
即使眼前人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有所猜测,她依然不愿意以过于直白的方式,请对方赴死。
“刚来的时候你怎么不一并拿上?”
一个悠悠的声音从床下响起,隔着床板微震,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外面风吹得这么冷,你不心疼阿焉我还心疼呢。”
“出来。”
女皇仍是靠在塌上,微垂着眼,语气平和。
“阿焉你转过身去。”施天青道。
从床底下爬出来这种场面有损形象,他暂时不想让林焉瞧见。
林焉不知他为何突然出声暴露,闻言却没怎么犹豫地转过身去,嘴脸勾起一缕笑。
包袱还挺重。
施天青站直身子伸展袍袖,理了理衣裳,这才一展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折扇,在眼前微微摇动,俨然又是出门看花的贵公子。
“阿焉,转过来吧。”
全程被无视的女皇默默黑了脸,“你是何人?”
“你男人的奸夫。”施天青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也是你男人。”
女皇微抬眼看他,似乎有些意外,然而不过须臾,她面上又恢复了蹶蹶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