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看了三处宅院,何家夫人明显对华和坊内的房屋感兴趣,价格适中,最重要的是街坊邻居幼儿多,且坊内就有私塾,路过时还能听见朗朗读书声,简直太适合她家幼儿了。
辛离离是对自己住的地方不挑,不管哪一处宅院都比京口县的要精致豪华,不说别的,单从用料上来看,南面的宅院都是用青砖盖成的,京口县那多的是黄泥的房子。
陈柏卓自打进了这洛阳城就有些恍惚,不管随处瞥到哪都有一种熟悉之感,尤其踏上最后一幢房屋所在的街道,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已做夫妻五载,他的不对劲袁依婉一眼就瞧了出来,故而在小崔郎君不好意思的介绍这最后一处房源时,她直接拍板买了下来,如此,何家也买了相中之房。
两家相距不远,三条街的路程,且同在华和坊内,依旧可以走动。
借着小崔郎君在洛阳经营的人脉,两处房产很快就过了户,处在青牛街上一直空置的宅院终于有了新主人,花费比预计的要高些,原本想着一万两银子封顶,可这处宅院要价一万三千两并不讲价,因着陈柏卓至今未想起自己的身份,故而房子挂在了袁依婉名下。
宅院小而精,同洛阳城的坊一样都是四四方方的,院内有一处梅林,甚至还有一个小池塘,内里荷花开得正艳,可见上任主人虽着急出手,也在好好维护宅院,他们只需稍微打扫下,便能直接入住。
辛离离拎着裙摆在新房子内来回跑着,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而陈柏卓则自打踏入这个宅院就觉处处熟悉,尤其是辛离离找茅厕时,他竟直接给辛离离指出了方向。
司马佑安一边收拾自己的行礼,一边只觉造化弄人,华和坊青牛街,反叛军的大本营,而被这个坊呈包围之状的此处房屋,乃是反叛军的首领——陈柏卓秘密居住之地,可谓兜兜转转,陈柏卓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宅子。
前世调查陈柏卓时,他曾浏览过他的生平,在抱朴真道观起火后,失去记忆的陈柏卓凭借着满腔愤满,要到洛阳城状告白鹤观,因缘巧合之下,他碰见了自己曾经的兄弟,被接回了家。
而后几年他在熟悉的地方慢慢恢复记忆,暗中壮大自己的反叛军队伍,终于揭竿而起,给了大立朝一个差点落幕的结果。
如今,距离陈柏卓失去记忆□□年之久,陈柏卓迟迟未归,尚且还不是反叛军只是一群愤愤不平的乌合之众,只怕早已是一盘散沙,不然如何会缺钱到连陈柏卓的房子都要卖了。
想到自家花出去的一万三千两,饶是他也忍不住抽了下唇角,他已不是不食人间疾苦的当朝国师,一个铜板要掰成两个花的日子他也经历过,他知晓赚钱不易,生活艰难,想到这房子原本可以不用花钱买下来,他按住额头,算了,此事还是让陈柏卓自己处理。
他这些年时不时头痛,又回了自己的老地盘,只怕不久就会恢复记忆,他垂下眸子,眸中晦涩,已成家有子的你,若还要去当反叛军……
那便依旧敌人!
被司马佑安想到最坏结果的陈柏卓,正抱着头痛得流了一脸汗,许多的片段在脑海中盘旋不去,让这个高大的汉子在刚铺好的床榻上蜷缩成了一团。
他时不时就会头痛,袁依婉都习惯了,这还是第一次瞧见他痛成这样,将怀中的小儿子塞给辛离离,她便去照顾陈柏卓了。
她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温声问:“这是怎么了?可是想起些什么?你是洛阳人士?”
听他口音她就隐隐有所感,是那种不纯正的雅音,像是学了许久,有了八分相像。
陈柏卓攥着袁依婉的手,又怕弄疼她,克制着自己的力气道:“我不记得了,但我自打进了洛阳就有种熟悉感,脑中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
“别想了,打明天起我陪你在洛阳城里转转,看你能想出来多少。”
“嗯。”
两人定好规划,辛离离一手牵着表弟的手,一手拎着食盒兴冲冲出了家门,和邻居打好交道的第一步,是给邻居送吃的,拉近彼此距离!
小孩子平日就爱黏着浑身香香的,其实全是食物香气的辛离离,听话地迈着小短腿跟着阿姊,没吵没闹要抱,他人虽小,但也知道家里只有父亲才会惯着他。
青牛街很长,远远望不到头,但华和坊内她家新房子周边只有三户邻居,对面两户,旁边一户,她率先敲开了左侧的大门,不等人家发问便示意端着小盘子上面摆放了四个精致糕点的三郎上前。
开门的人不是门郎,一身粗布短褐但极有架势,一瞧三郎的脸就愣了下,再瞧辛离离是个女郎,戒备心降了下来,辛离离甜甜道:“婶子下午好,我们是你隔壁新搬来的人家,初来乍到没有准备什么好东西,几块糕点送婶子尝尝。”
婶子脸上表情一变,恨恨低声道了句:“真卖出去了?!个混小子,等他回来非得扒了他的皮!”
她深呼吸几次,蹲下身将盘子接了过来,还慈爱地摸了摸三郎的头,越看三郎的眉眼越喜欢,问道:“女郎可愿带着弟弟上我家坐会儿?”
这当然是不行的,邻居们的品性她都还没摸清楚,再加上带着三郎,她可要考虑到三郎的安全,就在门口送是最好的,她当即拿出自己的食盒给她看,说道:“不了婶子,我还要给其他送呢。”
婶子只能作罢,说道:“女郎等等,我将盘子还你。”
说完风风火火回去换盘子装糕点,回来的时候,还给装满了桂花糖,辛离离笑得眼睛都快弯成月牙了,一换一还,感情又增进了!
只是好歹也住着精致的宅院,怎么没有奴仆,反而是自己开门?
她家没有奴仆是因为京口县那小地方根本用不上,换了这个房子之后,他们也需要雇几个人帮忙打扫一下卫生,不然大院子自己可怎么收拾的过来。
那邻居家为何不雇人呢?
许是看出了辛离离的疑惑,婶子爽快道:“咱是农家出身,搞不来那套,自己住才舒服!话说小女郎,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怎么买了旁边的宅子,这宅子卖的可贵,还不让赊账。”
辛离离脸上的笑都僵了一下,不提钱咱们还能是好邻居,提钱她就心痛,这宅子把她家家底掏空一多半,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做生意容易么,买个洛阳房子哗啦就没了!
一万三千两她都能在京口县置办五处宅院往外租钱了!
她拿了快桂花糖塞三郎手里,幽幽道:“是我家兄长要来洛阳当官,所以我家才举家搬来的,若不是为了他,我们就去买北面的便宜房子了。”
婶子听到当官两个字一张脸可谓精彩万分,颤着音问道:“你兄长是当官的?什么官?”
辛离离被问的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啊,只能尽力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说:“是太史令的一个小官。”
“太史令啊。”婶子表情和缓了许多,再提不出挽留辛离离的话,目送着她又去敲对面的门。
对面开门的是个扶柳之姿的年轻妇人,这家人一样没有奴仆帮忙打扫,婶子倚在门边嗤笑,她分外看不上这个人。
年轻妇人白了眼婶子,问出了一样的话,在听见辛离离兄长是个当官的人,不禁诧异道:“你父亲不是做生意的吗?那小崔郎君说你家是跑商的啊!”
她知晓的多些,若不是小崔郎君从中搭线,她们也不可能卖房子给辛离离家啊!
一颗心顿时凉个彻底,只听辛离离道:“我父亲经商和我兄长当官不冲突啊,我兄长是个道士,家里人经商影响不到他。”
如今的大立朝商人地位低下,商人的子嗣都是不能当官的,好在司马佑安是以空忱子的身份入的太史令,不然还真不好弄。
年轻妇人和婶子一样目送着辛离离去敲了最后一家的房门,和他们家出来的两个有着如花美貌的女郎对视,大家纷纷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又庆幸,好在只是个太史令的小官,成不了气候。
这种想法在陆陆续续不断有人来寻司马佑安,且有一半都是穿着官服或是官员的亲眷时,破碎了。
不是只是太史令的小官吗?!
司马佑安确实是太史令的小官,但架不住他是抱朴真道观的小师叔,被人们奉为“神子”啊!
就问凡是用纸张写过字的人,谁不知道空忱子道长?
但凡有向道之心者,谁不知道空忱子道长?
空忱子道长终于来了洛阳,可不得拜见一二,讨论道法!顺便讨点献给陛下的丹药吃,他们也想延年益寿!
三家邻居便只能木着一张脸藏在门后,看辛离离出来送司马佑安。
太史令的官员唯有官阶最高的太史令能着绯袍,其余人皆穿白衣,用不同颜色腰带区分职能,着金丝带者掌天文历法史书记载,着红腰带者掌三辰时日祥瑞妖灾,再往上便是如谢烁一般的着黑腰带地位高之者。
已经在太史令入职,并领了一套太史令服侍的司马佑安,此刻白衣飘飘,金色发带在发中随意穿梭,最长的一端坠在了腰间,让人忍不住将视线放在他纤细有力的腰腹上,并十分想将金色束腰给扒下来。
清冷着一双眸子的司马佑安在辛离离直勾勾的目光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发,顺带用宽袖遮住了她看了许久的腰,接过她提着的食盒道:“你且回罢。”
辛离离不死心的问:“你真的不用我送吗?我可以把你送到太史令再回来啊!你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太史令的官员们他熟的不能再熟,每年在抱朴真道观都能见到他们,他去太史一事他们期待许久,据说准备了好些实验,就等他过去一起研究,根本没有人会想欺负他,甚至大家还夸赞陛下会选官职,监候郎可谓最清闲的职位之一,有时间做大量私活,谁会想欺负他。
只怕是她辛离离想去参观一圈。
他冷淡道:“不必,且你也进不去。”
辛离离丧气了,摆手赶人,“行吧,你走罢,我回去补个回笼觉。”
司马佑安:……
他特意早起了半个时辰,没坐牛车,散步一样往太史的方向而去,忽略了那些注视在他身上的目光。
在他走后,三位邻居对视,要不他们搬家吧?
作者有话说:
辛离离家的邻居:咋就来了个当官的!一窝贼里混进来个当官的,苍天啊!
(解封了!我终于可以正常更新了!!!撒花,这章有红包,你看,我说让你们快点看吧,果然上一章被锁了,我明明写的那么清水,还被锁了,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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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相见路漫漫
司马佑安进了太史, 被谢烁的父亲,当代太史令亲自询问生活方面可有困难,甚至和蔼地带着他逛了一圈太史, 将他安排在了儿子干活的房间内, 方才挥挥衣袖离去了。
他尚且还惦记着谢烁弄回来的煤炭!
司马佑安平静地坐在谢烁的对面,同他道:“流光兄。”
谢烁年过二十便及冠成年,有了自己的字,在大立朝称呼对方的字方显亲切,谢烁扬着下巴嗯了一声,说道:“这些史书你且别弄了, 一会儿我安排人帮你整理,你去炼炉丹药,我好呈给陛下。”
自在京口县发现了黑金石矿, 谢烁便一跃成为了太史中的待诏,随时听候陛下的诏令,虽官职不如灵台丞,但仅凭借他能和陛下说上话, 他便在太史中无人敢惹。
以他自傲的性格, 让司马佑安练丹药呈给陛下, 必会接一句目的, 例如好方便让陛下召见你,然后等司马佑安向他道谢, 然而他只是简单让炼炉丹药。
司马佑安书写中的手停下, 他曾听同僚提起过, 谢烁一直扬言要将他引荐给陛下, 此事突然没了下文, 只怕是他舅父不愿见他。
他眉梢轻微挑起, 清冷的面容更加冷冽。
几年未见,他的舅父在大立朝各地悄悄开采矿石,迅速积攒实力,与此同时脾气也是一日复一日古怪起来,整日沉迷于五石散等物。
之前在京口县是鞭长莫及,如今他已归来,这定是不行的。
遂问道:“陛下不愿见我?”
被点破了,谢烁抱着臂膀倚在墙壁上,骄矜道:“我同陛下举荐你,陛下将我打发走了。”
“煤炭可呈给陛下了?陛下有何安排?”
说正事,谢烁正色回道:“陛下的意思是先让当地的百姓尝试,同时大范围搜寻煤矿。”
司马佑安了然,这便是不愿让洛阳率先知道煤矿的意思,他的舅父还想再继续蛰伏,可世家和各地藩王蠢蠢欲动,给不了他多少时间韬光养晦了,是时候展现一下自己的爪牙。
他微微呼出口气,回了洛阳长得肖似他母亲的他,就做好准备会被认出来了,但舅父不见他,倒是让他没有想到,他的一切打算都建立在与舅父相认的基础上。
踏上洛阳的土地,与亲人只隔一座宫墙,那思念之情便如惊涛骇浪的海浪,止都止不住,他想舅父了,那个明明没有比他大几岁,却承担起父亲之责的男人,即使头疾严重,也不曾对他讲过一句重话。
他不见他,那他去见他。
没有听从谢烁之言将工作丢给其他同僚,他认认真真抄写完毕史册,才被见他忙完的太史令们给带走做实验。
观测天象有什么好玩的,他们最近发现了一见妙事,一位老农捡了掉落在地的树枝,不知是和品种插在自己的果树上,结果你猜怎么着,等开花结果的时候,一颗树上结了两种不同的果子,且树木依旧繁盛,你说有趣不有趣。
司马佑安跟着他们尝试了一下午,因心里始终惦记着舅父,拒绝了他们的宴请,早早下衙回家,那叫一个准时准点,让周围邻居都摸清了他的行动轨迹。
次日到了太史令,他提着一盒子不让同僚们看的东西坐进了太史令的丹房,若是有人进来,定会惊讶于他拿出的物品。
一罐蜂蜜,二罐糖浆,几碟辛离离做糕点剩下的鲜花粉末,红的、黄的、白的,颜色不一而足,一碗已经在家被熬煮地粘稠的药浆。
他给舅父练的“丹药”实则全是或强身健体、或清热解肺的药丸。
自空纯子死在大牢中,桓家便断了丹药供应,为避免被发现,他们又托另外的道长来炼制,而就在此时,司马佑安也献上了自己的药丸丹药。
摆在司马冉泽面前的便是桓家特意给他寻来的仙丹,以及太史令呈上来的抱朴真道观空忱子炼制的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