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叫你自裁不够泄本宫心头之恨,本宫虽可以全你侯府体面,但碎儿当时在你手下受过的,你也得受上一受。”萧令明说得轻描淡写,仿若只是说了一件不需在意的小事。
俞雅闻言便陡然变色,“我可是上了皇室玉碟的亲王正妃,娘娘敢如此待我?”
“正妃?本宫原以为你如今清醒了。”萧令明站起身居高临下怜悯地看着她,“没成想还是一颗混账。俞雅,你如今不过是定远侯弃女,睿亲王弃妇罢了。”
俞雅的眼瞳随着萧令明这句话而陡然一震,她直着的脊背在这一刻才彻底地颓软了下去,她喃喃道:“……王爷救不了我了,父亲也不会来救我。”
萧令明也不着急,他垂眸端坐,掌中端着茶盏,仔细轻缓地晃动着里面澄清的茶液,直到泛起白沫,一团混沌。
过了许久,俞雅哑声问:“那我若是选第二个呢。”
萧令明听了,将茶液往地上倒去,待到茶碗内干净如新,这才轻巧搁在案上,看着俞雅说:“本宫多少通些情礼。自当让你送了父母兄弟上路再走。”
俞雅听后,干涩一笑,“睿王妃暴毙宫中,圣人自当抚恤。而后我的好父母会如现今一样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我家再没有女儿了……该是那小侄女儿嫁过来,她会欢欢喜喜嫁给如今定局在手的王爷,而后将来……将来坐上中宫的位置。”
“——凭什么呢,是他们把我教养成这样,总没有我一个人下黄泉,他们享富贵的道理。”
俞雅说着竟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让他们去死吧!是他们自小教我在后院只有手段可依。是他们耳提面命地一遍遍告诉我,家族内外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教我争要我斗。”
“既然如此,万不能只与我这个睿王妃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啊……哈哈哈哈哈——”
萧令明看着她疯癫地选出了自己早就知道的答案,却没什么快意,他甚至连半点心绪波澜都生不出,只是轻描淡写地交代了一句:“既如此,想必你也知道定远侯府不少犯上私隐,慢慢和一会儿的来人说道说道。”
他说完起身要走,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他觉得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只见萧令明缓缓俯身,他身上那股子浓郁的甜苦香气一下子逼到了俞雅的面前,惹得她不适地皱了眉,“当年你祖父亦算从龙功臣,只可惜早早去了。不过你父亲也算能干,彻查永昌侯府之乱也出了不少力,才重获圣恩。”
他望着俞雅,眼弯如新月,颇有些愉悦:“你说巧不巧,当年你父踩着永昌侯府萧氏一族得了圣眷。而如今本宫握着圣眷,辗死了你们一府。”
他眼见俞雅缓缓变色,悠哉哉地补了一句,“别误会,本宫若是有意为当年的萧氏报复,便不只是你们一府十几条性命了。”
“——往事已矣,我如今不与你们谈旧账,只与你们论新仇。”
萧令明自霖铃阁出来之后便去了永安殿,他和皇后虽一同在后宫住了那么多年,但其实并不相熟。皇后因当年插手过清合郡主与天子的旧事而被天子厌弃,不过也算是这大元皇城里为数不多知晓萧令明身世的旧人。
废后一向简朴,如今被废为庶人之后的永安殿看上去竟一打眼瞧不出分别来,萧令明进去的时候,她正穿着深灰的素衣跪在神相前,奉着一柱味道呛鼻的劣质供香。
废后听见了身后人衣上环佩的碰撞之声,对着神像深深一个叩首继而站起身,动作缓慢地回望向萧令明,“你怎么来了。”
萧令明没有看她,反而环视了一周这座简朴的全无大元奢丽之风的宫殿后,才将视线落回了废后的身上,平静开口,“这些日子变故太多,想见见故人,静一静心。”
废后不屑地呵了一声,“你的故人不该是圣人么,既有养育之恩、父子之情,还能床榻承恩、举案齐眉。你与我有什么故。”
“我身上一切的变故不都是自宋聿而来的么,见他哪里静得下心。”萧令明如此随便地说了天子名讳,惊得废后持佛珠的手都颤了一颤,只听他自顾自地徐徐道:“当年你插手我姐姐与宋聿,千防万防,就怕她抢了你的位置。可世事无常,现今却是我走到了这个我姐姐至死都盯着的位置上。”
废后睨着他,她并不年轻了,她明明比宋聿小上三岁,此刻看上去却像是要与宋聿差上一辈,脸上的干枯细纹随着她斜睨的神色而显得异常分明,“你开心吗?”
“位正中宫吗?我有什么可开心的。”萧令明嗤了一声,但是很快又笑了,“只是我原来不曾想过,如今做到了才发现,代萧令仪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坐她想坐却没坐上的位置,行她想行却行不了的事情,竟也是可以叫我有几分快活的。”
废后阴鸷地听着他说完,一时怔愣,而后像是突然看透了什么关窍,一点点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怜悯和快意的扭曲神色,“哈哈哈你竟然也爱……咯……咳咳。”
她没说完的话,就被那只悚然间死死掐着自己颈子的手彻底卡死在了喉咙里,那只手苍白修长,中指上的羊脂玉戒指衬在细腻的皮上竟是败出浊色来。
萧令明略松了一点手,叫她不至于死了,却也发不出声,他低声细语地警告,“我不爱他……我只是到现在才发现,我原来是恨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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