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安不知信中内容,听沈亦槿这么说紧张地问道:“什么离开,什么道别?”
“陛下准许我离开上京了。”沈亦槿看了看身后的小院落,“卫公公若是不嫌弃就进屋坐一坐,正巧方才我做了些糕点。”
卫安刚才还在激动,现下垮了身子,原来主子是这样才让沈姑娘答应参宴的,他就说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呢。
“不用了,奴才还要回宫复命。”
沈亦槿道:“卫公公慢走。”
送走卫安,沈亦槿拿着手里的信,呆呆站了许久,离别在即四个字,不停地刺着她的心。
芷宁从后厨走出来,“姑娘,来人了吗?”
沈亦槿道:“卫安来了,陛下让我去参加上元节宫中宴会。”
“是不是陛下要召姑娘回宫了?”芷宁一脸兴奋。
“芷宁?”沈亦槿当真有些吃惊,“原来你一直都希望我回宫呀?”
芷宁往后躲了躲,撅嘴道:“天下之大,哪里能比得上皇宫好,再说陛下爱慕姑娘真切,是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
沈亦槿本想告诉芷宁李彦逐已经准了她离开上京,但看着芷宁的样子,便没说,想着等赴宴会回来之后再告诉她也不迟。
上元节一早,天刚蒙蒙亮,卫安就敲开了沈亦槿的门。
沈亦槿揉着朦胧的睡眼,看着之前在静月阁伺候过她的两排宫女乌压压站满了小巷子。
她立刻就清醒了,忙往四周看了看,这动静可千万别惊动了周围的邻居,若是让人看见自己门口站着这么多宫女和太监,非被吓到不可。
“姑娘,让她们伺候姑娘沐浴更衣,梳洗打扮。”
沈亦槿点头如捣蒜,“好,你们快进来,别站在巷子里。”
宫女们分工明确,按照嫔妃出席宴会的程序伺候她梳洗。只是她这地方太小,站不下那么多人,流程繁琐,操作起来又十分不便。
虽说此次的衣裙和首饰都是李彦逐早就准备好的,她没花时间挑选,但也整整耗费了两个时辰,才梳洗装扮完毕。
站在铜镜前,沈亦槿看着身上烟紫色的罗裙,觉得有些眼熟,细想之下,才发现这和那年上元节她穿的衣裙有几分相像,不过如今身上的这一件,比当初自己那件更为华丽,金丝钩边,银线刺绣。
还有身上披的大氅,竟然是那年她送给李彦逐的年礼,上面是浓浓的梅花香,可见他一直放在寝宫中,她以为李彦逐扔了,没想到他留到了今日。
再看头上的金雀钗更是熟悉,她取下拿在手中细细瞧着,那日她戴着新的金雀钗跑出紫宸殿,却把旧的留下了,没想到这支上元节被李彦逐摔坏的金钗已经重新镶嵌了新的红珊瑚石。
这身装扮,李彦逐费心了。
在临别之际,他用衣着饰品表达着再次挽留之意,沈亦槿的心也不禁有些动摇。
甚至想着,既然李彦逐不说,她干脆主动问,问他是不是要和亲迎娶召国长公主,问他是否会有别的妃子,问他此生会否只有她一人。
这次,只要他说,她就会相信。
卫安看见沈亦槿走出来,妥妥的一身嫔妃行头,真想此番接入宫就不再送出来,也好让主子不再陷入相思之苦。
“姑娘,我们走吧。”
沈亦槿看着一旁的芷宁说道:“安心等我回来。”
芷宁欣喜非常,心里想着主子不回来更好,但又答应了主子不再提及此事,便点头道:“姑娘放心去吧。”
院外的车架早已备好,沈亦槿走出小院的时候,巷子里围满了人。
他们何曾见过这般豪华的马车,更何况马车旁又是羽林军护卫,又是太监宫女,所有人都恭敬站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的邻居身份肯定不一般。
沈亦槿十分无奈,想着她走后,家里的门槛肯定都要被踏破了,只希望芷宁别乱说什么才好。
这个小巷子怕是住不成了,干脆等今日从宫中回来,搬去客栈住,若真要离开上京,估计也没有几日可逗留的,无需重新置办居所。
来到宫门口,换上了轿撵,沈亦槿看着熟悉的宫道,不由叹一口气,或许今日就是她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
轿撵刚进入麟德殿,还未到举办宴会的中殿,她就看到许多朝臣和命妇从殿前两边的长廊缓步往中殿行去,只有她的轿撵停在了宽阔的主道上。
在宫中已一年,她深知自己此时的待遇至少是皇贵妃能享受的。
轿撵停下,卫安抬起手臂,示意沈亦槿将手搭在她的小臂上,沈亦槿看了看四周投来的目光,不由觉得今日这场宴会怕是鸿门宴。
沈亦槿走进宴会厅时,已到场的众人不由吃了一惊,认识她的和不认识她的人,在看见她的一瞬,都定住了身形,停下了攀谈。
让他们惊讶的除了女子的美貌,还有她身边的卫安。
卫安是何许人也,那可是贴身伺候皇帝的太监,哪怕是一品大员,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可这位只伺候皇帝的太监,此时却扶着一个女子,看女子一身行头,那品级至少也得是贵妃了。
即使是贵妃,也用不着皇帝贴身伺候的太监服侍呀。
卫安带她来到座位前,沈亦槿一看不由道:“卫公公,使不得,这个位置我并不合适,如今小女只不过是一介草民。”
卫安道:“朝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沈姑娘虽未封妃却是陛下唯一的女人,合该坐在这里。”
沈亦槿抬眸看了一眼高位上的龙椅,沉吟片刻道:“陛下此番这般待我,还真不像要放我离开上京的样子。”
“姑娘别多想。”卫安微微靠近沈亦槿小声道:“宴会结束,还请姑娘到太液池东边水榭内稍作等候。”
说完卫安便离去了,沈亦槿缓缓坐下,心却一直跳个不停,今日前来,本是想再见李彦逐最后一面,没想到从清晨开始,她就如坠云雾,亦幻亦真。
众人看见她坐在东侧第一个位置上,都窃窃私语讨论纷纷,在皇家宴会上,这里所坐之人通常都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
有些认识她的朝臣已经开始向周围的人讲述她的身份,在人们的讨论声中,沈亦槿如坐针毡,只希望这场宴会能快些结束。
等了大概一炷香时辰,殿门口的太监传来尖利的声音:“陛下驾到——”
众人噤声,躬身站立。
沈亦槿也起身往殿门口看去。
两月未见,李彦逐依旧风姿卓越,气宇轩扬,周身散发着不容亲近的疏离感。
可就在李彦逐走入的一刻,沈亦槿看见了跟在他身侧的马青荔,心中一沉。
此等欢庆的宴会,别国使臣理应参加,但看见马青荔和李彦逐一同走入,心里突然泛起了阵阵酸楚。
可又一想,人家本来就是召国长公主,而自己就是一介草民,确实是比不了的,今日能让她坐在贵妃的位置上,已经是李彦逐多有宽待了。
李彦逐缓步走入,身姿稳健,心却咚咚咚跳着,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沈亦槿的方向,当日思夜想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的一刹那,他的脚步不自觉顿了一顿。
四目相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充斥在他们之间,沈亦槿心跳骤然加快,忙低下了头,不断平稳呼吸。
她没想到如今的自己竟然不敢再看李彦逐的眼眸。
李彦逐收回目光,走到了龙椅前,马青荔也坐在了西侧第一个位置上,正好同沈亦槿是正对面。
站在高处的李彦逐宽袖一展,众人齐声道:“臣等恭祝陛下龙体康泰,万事顺遂,祝大兴风调雨顺,民安乐业。”
李彦逐道:“众卿平身。”
他旁边的太监大喊一声:“开宴——”
即刻有几排井然有序的宫女入内,将托盘上的菜品茶点酒水送到每个人面前的桌几上。
就在这时,马青荔突然开口道:“沈姑娘,别来无恙。”
沈亦槿起身福利,“长公主,小女这厢有礼了。”
马青荔轻笑道:“本宫自大朝会至今,在宫中十多日,为何从没见过沈姑娘?”她看了看四周故意大声道:“这几日本宫也听了些有关沈姑娘的传言,说你已经离宫了,如今又是以何种身份坐在这里的?”
沈亦槿缓缓坐下的同时,下意识看向了李彦逐。
那是一双寻求保护楚楚可怜的眼眸,只一眼就把李彦逐看得心软了。
他原本是打算在宴会上故意关怀马青荔,忽略沈亦槿,以此来试探沈亦槿的感情。
谁知道这个马青荔,宴会刚开始,她就闹了这么一出,这之后的吃醋戏码可怎么继续?
他不舍让沈亦槿伤怀,又确实气恼马青荔的挑衅,厉声对马青荔道:“沈姑娘既然能坐在此处,自然是得了朕的准许,大兴国的事,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长公主都没有资格过问吧。”
马青荔瞪了沈亦槿一眼,心思一转,又看向了李彦逐,“陛下,听闻沈姑娘离宫前,曾是伺候陛下的宫女,那一定是很会伺候人了,正好我要在此多逗留些时日,就让沈姑娘在我身边伺候吧。”
李彦逐瞳孔一缩,眼眸微眯,似笑非笑看着马青荔,“伺候?”他顿了顿,手扶膝盖往马青荔这边斜了斜身子,“既然是伺候过朕的女子,长公主就该知道是何意。”
沉吟片刻又坐直身子,冷冷道:“朕不希望听到长公主再如此说朕的女人。”
早在第一次见沈亦槿时,马青荔就觉得此女并非单纯只是林惜的友人,便让人打听了一番才知是护国将军的女儿,且女子从小被骄纵惯了,除了美貌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对李彦逐一见倾心,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被李彦逐明确拒绝过好多次了。
得知这一切的马青荔丝毫没有把沈亦槿放在心上,她觉得沈亦槿除了美,定然是一无是处的。
没想到此次前来,她听闻李彦逐竟然将她养在后宫一年之久,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纳妃,却遣出了宫。
她也不想过多追究,只要别影响和亲一事就好,怎料今日,在上元节宴会上却又看见了她,且沈亦槿不论是装扮和位置都至少是贵妃的待遇,这不能不让她在意。
“本宫可是召国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能同一介罪臣之女平起平坐?”
说完她站起身,看着李彦逐大声道:“本宫没想到大兴皇帝竟然是个好色之徒。”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宴会厅安静地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沈亦槿更是蹙起了眉头,原来真的让她猜对了,这场宴会就是鸿门宴,她很想反驳,但她的身份的确尴尬,她没有立场说任何话。
片刻后,李彦逐爽朗的笑声打破了这份安静,“长公主,朕确实喜好美色,不过朕也只喜好沈亦槿一人美色,今后也只会喜好她一人美色。朕才疏学浅,不明白这算不算是好色之徒?可否请长公主明示?”
在群臣宴会上说出这等赤|裸|裸地示爱之言,之前所有的流言蜚语都不攻自破了,那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有损沈亦槿名声的流言,如今看来反而都成了皇帝爱慕她的佐证。
沈亦槿不觉湿了眼眶,似有无数股暖流呼啸着充斥着她的心,不给她丝毫防备,以前所未有的迅猛之势,突破她的心防。
这一刻,她的担忧,她不敢问的那些话都有了答案。
李彦逐以这种对全天下昭示的态度给了她这个答案,在还没有得到她回应的时候,给了她这个答案,怎能让她不动容。
终是无法再否认,她深深爱慕着李彦逐,甚至比她自己认为的更加爱慕着这个男子。
站在一旁的卫安恨恨地看着马青荔,是他给主子出主意,装装样子说两句关切马青荔的话,看能不能让沈姑娘心生醋意,没想到一切都搞砸了。
如今不但没可能让沈姑娘吃醋,主子还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表明了爱意,若是一回头就被沈姑娘拒绝了,那可就太丢脸了,堂堂大兴皇帝被一个女子拒绝,恐怕就不是佳话而是笑话了。
马青荔呆愣在原地,根本没反应过来,她的自信心在这一刻被摔得稀碎,今日李彦逐邀她一同参加宴会,她还以为李彦逐念及两国情谊和之前自己对他的恩情,要答应和亲了。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里明明痛的不行,还要装作坚强的样子,忍住难过问道:“陛下在召国为质子时,本宫帮了陛下多少,陛下都忘了?”
李彦逐看着马青荔眼中带泪的样子,语气也温和了下来,“朕没忘,朕自登基以来,已给过召国不少物品,又许下不主动挑起战乱的承诺,就是念着公主和国君的恩情。”他顿了一顿,缓缓道:“只是公主,不可再用恩情胁迫朕。”
马青荔哑了声,的确,她当年付出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李彦逐还帮助弟弟登上了皇位,若说恩情,早就还清了。
就更别提大兴给召国的粮食布匹瓷器了,李彦逐已是仁至义尽。
可她又怎么肯轻易放弃,自她第一眼在破旧的草屋中看到身负重伤的李彦逐,就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之后更是折服于他运筹帷幄帮弟弟夺取皇位的谋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