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听一声怪啸,一团血呼啦几的东西突然从沈墟怀中跳出,朝司空逐凤弹射而去!
沈墟喊:“师兄!”
司空逐凤杀了风不及,常洵误以为是沈墟所为,因此还连累了殷霓一条性命,从此一步错步步错,毁人至此。所以常洵就是拼了最后一分气力,也要与司空逐凤誓死周旋,他能用的只剩一条手臂,只可惜还未近身,那名弹琵琶的婢女就自琵琶中抽出一柄软剑,噗嗤一声将他戳了个对穿,挑到空中。
许多人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常洵神志昏昏,隐约似乎瞧见殷霓在朝他招手,猛地一激灵,回光返照。他直起无力的脖子,吭吭狞笑着,攥了那女子的手,一点点将自己拉近,长剑剑面延伸开蜿蜒的血迹,然后他张嘴,一口咬下了她的鼻子。
女子惊惶尖叫,使劲推拒,手中的剑“嗤嗤嗤”没命价连刺数下,直刺到常洵胸如漏斗,气绝而亡。
剑阁掌教死相惨烈,群雄震动。
沈墟霍然起身,他紧紧盯着司空逐凤,刚踏出两步,面前就多出两人。
“你是我宝贝徒弟的小相好,你死了她会伤心,所以我不想杀你,但你别再强出头了。”郝不同双手抱胸,表情颇有些为难。
秦尘绝在旁听得皱眉:“什么小相好?你又收了徒弟?”
“这次这个徒弟根骨奇佳,我很满意,就是脾气臭了点。”郝不同挤眉弄眼,偷偷打商量,“喂,老秦,待会儿要真打起来,你下手轻点儿。”
“哼,你在教我做事?”秦尘绝一剑刺向郝不同,郝不同一惊,骂了声龟儿子,刚想闪避,柳眉剑中途转势,直直朝沈墟刺来。
沈墟提剑,铮地一声挡了一招,剑尖下撩,反挑,秦尘绝疾趋疾避,身形轻如柳絮,围绕着沈墟飘荡来去,沈墟始终立在那里,一步不迈,他只需抬抬手腕,就能一次次化解秦尘绝猛烈的攻击,身如渊渟岳峙,任尔东西南北风,自有岿然不动临危不乱的气度。
打得一阵,郝不同从旁掠阵,两个如意圈投隙抵巇,在头顶身周锵铃铃作响,专认穴打穴,攻击要害。
三人激战。
又听琵琶嘈嘈撩拨,二胡哀转,萧笛呜咽,锣鼓喧天,十六婢齐齐上场,将沈墟团团围住。她们以内力弹奏乐器,战曲高亢激昂,隐隐有扰人心智,慑人心魄之效,场上许多内力修为不足者,不堪忍受,或面如菜色,或呕吐不止,或头晕目眩,堵住耳朵也不能幸免。
再弹得一阵,便有人神志失常大喊大叫,更有人挣扎着爬起,冲出去,往山下跳。
沈墟的内力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震荡,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内息,略一分心,柳眉剑如意圈一前一后,同时攻到,十六婢的金线梅花镖也破空袭来。
沈墟还没动,就听得“噼里啪啦呛啷哐当”,金线梅花镖在离他还有两尺的地方陡然坠地,十六婢忽然齐刷刷跪了一地。
如意圈转回,秦尘绝的剑也停在沈墟眉心前一指处,被一柄通体泛着银光的剑死死架住。
那柄剑很好看,握着它的手修长遒劲,也很好看。
沈墟转动眼睛,见到玉尽欢,不,见到凤隐。
那人此时虽然顶着玉尽欢的脸,却不是玉尽欢。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再是。
“你要救他?”司空逐凤幽幽出声。
凤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沈墟,倏地笑开:“怎会?”
沈墟瞳孔骤然紧缩。
“只是他武功尚可,我一直想与他正经交个手,切磋一场。”凤隐环顾四周,十六婢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斜睨秦尘绝,似笑非笑,“你养的这群狗下手没轻没重,这会儿要是把人弄死了,我在世间再难觅敌手,岂不寂寞?”
司空逐凤秀眉微挑,笑了,双袖一挥:“如此,倒是我的疏忽,都退下吧。”
十六婢听令,拢袖退避,秦尘绝心有不甘,意味深长地瞥了沈墟一眼,缓缓收剑。
司空逐凤紧接着道:“既然你有兴致与他切磋,那择日不如撞日,这就开始吧?也好教我看看,此人何德何能,竟能得你青眼。”
凤隐没有作答,他的剑就是他的答案。
无形剑气削落沈墟几根鬓发,他人已在面前,附耳低声,吐气如兰:“乖,今日你杀不了她,给我回去。”
沈墟置若罔闻,横剑一扫,剑气顺着不欺剑身漫涌而出,真气缓泻,盈满整个袍袖,他绕过凤隐,青衣飘逸,化作一道快极的青虹,幽幽剑尖直指司空逐凤!在旁人看来,他身形之快,已然分不清何者为剑,何者为人。
司空逐凤曼立不动,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出手。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的剑比沈墟更快,那就是魔尊凤隐手里的夺情剑。
沈墟甚至不是被剑逼退的,他直接被兜头笼罩的盛大剑幕压制得寸步不能进,司空逐凤的脸离他愈来愈远,他胸腹间的怒火也愈来愈盛!他终于转过身,青白剑光瞬间暴涨,化成片片利刃,朝凤隐疾射而出。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却始终瞒着我!终日以戏我耍我为乐!
不欺剑猛斫在夺情剑身,发出金石铮鸣。
凤隐竟被这凌厉气势逼得退了半步,抬眼望进沈墟眼里,心头一震,苦笑:“先一步告诉你又如何?”
告诉你,我那人事不干专干阴间事的老娘杀了你师父,然后呢?然后你就会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与我拼命。
“但你不该!”罕见的严厉语气暴露了沈墟此刻激荡的心绪,尽管他面上依旧冷淡,只那双漆黑的瞳眸被怒火淬得精亮,“不该借我的手挫楚惊寒之锐,不该一步步引我搅进琅琊婚宴,不该诱我调查裘潮生!你利用我,哄骗我,步步为营,处心积虑,为的就是今日好在郿坞岭一举瓦解正气盟!你……”
你待我可曾有一丁点真心?
“原来你也并不愚钝。”凤隐提了提唇角,他总是笑着的,十次笑里有九次不掺任何感情。
这样的人,惯会伪装,哪有真心可言?
沈墟闭上眼。
罢了。
红日颤颤巍巍地挂在西天一角,马上就要沉入黑山。尖锐的剑风刺破长空,斜阳更淡,风愈紧。
二人打斗徘徊,一样的剑花错落,一样的逸兴遄飞,看得久了,令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俩不是在生死相搏,而是在舞剑相娱。
但错觉不过是错觉,沈墟身在其中,切身感受到来自凤隐的压力自四面八方狂涌而来——他真的很强,无论是内力,还是剑术,都已登峰造极,无可匹敌。
难道他俩的差距真的无法逾越?
不,我偏生要够上一够!
沈墟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运起生息诀与太霄神功,往前他日夜苦心孤诣融合这两门功法总是不得要领,进展十分缓慢,今日在灵台动荡怒火攻心的情况下侥幸尝试,大喜大悲之余,竟忽有所感,阴阳两股真气游走全身,短暂地碰撞后互相试探,彼此环绕,抵死纠缠,竟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后乍然蒸发,消弥于无形。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大道至简,大巧若拙。
再睁眼时,他的眼底只剩霜雪冰棱。
然后他动了,这次,他使的每一剑都是绝剑,绝不留情,也绝不留退路。
“嗤——”
不欺剑中宫直进,势如破竹。
凤隐的夺情自手中飞出,正面迎击。
两剑相撞。如龙啸凤唳,清脆激昂!
凤隐双手抱圆,以气御剑,他袍袖鼓荡,周身骤然焕发出无穷无尽的气劲,脚下轻移,真气竟能幻化成肉眼可见的金色光影,凤凰翎羽般重重绽放,无数根翎羽凝成尖锐的利器,停在半空中,齐齐指向沈墟。
群雄悚然动容,这一根根翎羽,其实是一重重真气,这玉尽欢不光能将真气外化,甚至能随心所欲将其凝化成型。不但能凝化成型,还能肆意改变速度与方向!真正是杀人于无息!这份内力,着实出神入化,不可思议!
“这,这是,涅槃神功!”有内行人失声惊呼,“他,他是魔尊凤隐!”
凤隐唇边隐现冷笑。
下一瞬,漫天的金色翎羽齐齐下坠,轰声不绝于耳,如星驰电走,雷霆万钧!校场上铺就的坚硬黑砖与强悍的真气碰撞,悉数被炸成飞瓦碎屑,向四周迸溅。
只听场上惨叫声不绝,许多来不及躲避或运气抵抗的人被尖锐的碎石砸中或划伤,登时鲜血长流,抱头鼠窜。
整个逐鹿校场几乎被炸成筛子,唯有沈墟周围幸免于难,凤隐缩地成寸,眨眼间飞身而来,握住夺情,挥剑下劈。
沈墟横剑抵挡,皎洁剑身映出他清冷如水的双眸。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凤隐猛斫一下,又一下,连斫三下,皆用了十成内力。
随便换个人来,不免剑断人亡。
沈墟虎口被震得破裂,硬生生扛住,不退分毫,咬牙飞起一脚,直往凤隐胸口踹去。
他这一脚,也用上了十成内力,
随便换个人来,胸骨碎裂转眼暴毙。
凤隐生受了,单手掰住他的后脚跟,使劲一旋,沈墟整个人不得不跟着旋转数圈,双脚轮踢,飘身至场上青铜柱,猛地反蹬,又挺剑刺来,颇有不死不休之意。
凤隐没躲。定定地望着他。
沈墟心念一动,去势顿减。
但已是不及,不欺轻轻划破衣衫,送入凤隐胸口。只一点剑尖,沈墟大骇,面色陡变。
司空逐凤原本冷眼旁观,此时平地怒喝:“凤隐!我看你是鬼迷心窍!”
凤隐眯起双眼,面色轮换,阴晴不定,眼里聚起浓重的阴翳:“你真要杀我?”
这句话理应是问句,但他这般平淡地说出来,就像是私下里已经确认。
沈墟眉心蹙起。
刹那间,诸般往事浮上心头,玉尽欢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为他挡了摘星手,他与他纸上论剑,琉璃莲花灯,荷塘凤求凰,真真假假,如梦如幻。他的手渐渐离了剑柄,怔怔后退。
而后,他心间一凉。
起初,他以为是他心灰意冷而遍体生寒,这寒意从心间生,席卷了四肢百骸,炎炎夏日冻得人牙齿打颤。过得几息,他才恍然,原是他心上插进来一把剑,一把真的剑。这把剑太冷,冷得就如他的主人。
天池圣教,睚眦必报。
此言非虚。
喉头一腥,热意涌出,点点猩红滴落衣襟,如绿枝枝头绽开红花。花儿迎风怒放,很快连成一片,盖过绿意,触目惊心。
沈墟扯出一个苍白的笑,现在他不光感觉到心冷,还感觉心很痛,痛得他言语破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我以为,以为……”
我们起码是朋友。
可笑。
可笑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凤狗,我也救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第67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悬镜峰顶,经纶院中,朗朗读书声催人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