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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萧齐没想到魏怀恩会把面具戴在他脸上,向后缩了缩脖子,眼珠子惊疑不定地转了几转,像极了被惊扰到的小狐狸。
    魏怀恩见状嘴角上扬,笑弯了眼睛瞧着他。遮住上半张脸的描金面具把消瘦的下巴强调出来,她又忘了不应该和他过分亲近的劝诫,一只手轻轻抬着他的下巴用拇指在他下唇上抚了抚:“萧齐你也太瘦了,玄羽司的差事很多来不及好好吃饭吗?”
    萧齐不适应这样的关心,因为他不知道是应该像在别处做事时一样,把五分辛苦说成八分去邀赏,还是骗魏怀恩说自己一点都不觉得累,这样她就会觉得自己十分有用。但在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魏怀恩已经从他不自觉躲闪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犹豫。
    “别撒谎。”只是一瞬间,月下娇憨如昙花般动人的公主打碎了裹在身上无害的壳子,上位者的威压向他释放,甚至让他想要塌下脊梁匍匐在她脚边。即使魏怀恩并不怀疑他的忠诚,只是出于关心,但习惯了权力带来的掌控感,她不喜欢萧齐在这种小事上都要撒谎。
    他以为他能瞒得过谁?她能允许手中的鸟儿飞去更高远的天空,但鸟儿不该在外面学会欺瞒与隐藏。如果连小事都要撒谎,她会很怀疑他的忠诚度。
    不得不说过着双面人生的魏怀恩心思比从前还要难测,萧齐只是有了一点犹豫,她就已经把他想要逗她开心的善意怀疑成了讨好。权力让她自由,让她着迷的同时,也在腐蚀她的所有情感。在任何人都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她在变得更加淡漠,更加薄情,更加多疑。也许是能够得到的忠诚太多,她便轻易地开始质疑他,甚至不在乎他是否会伤心。
    “奴才不敢隐瞒。”萧齐的头还是叩了下去,木头面具磕在石砖上发出不清脆也不沉闷的声音,“玄羽司初初成立,奴才身为副司使每日自然有许多琐事处理。但是奴才绝对没有放松主子让奴才去追查定远侯的任务,请主子再给奴才一点时间,奴才一定能找到定远侯用毒的证据。”
    魏怀恩从心里“啧”了一声。萧齐是聪明人,知道她最想知道的就是他有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人,有没有把她的任务放在心上,有没有被玄羽司副司使的风光迷了心智。至于萧齐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关怀”其实是试探而感到悲哀,她不在乎。
    她扶起了萧齐,拉着他的手翻过来,吹了吹上面沾到的灰。如果她只是太子,对于这种试探之后的补救,她会赐下金银或是别的利益宽慰人心。但萧齐比那些人好打发多了,只要对他好些,只要对他比旁人亲近些,他就什么都不在意。
    “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好的。”定远侯的府邸有多危险,魏怀恩知道的清清楚楚。好几拨派去刺探的死士暗卫全都有去无回,回京之前她几乎已经放弃了找到真正证据的想法,只想徐徐图之把端王一党一网打尽,也是一样能为哥哥报仇。“萧齐,你要当心,南林府虽然路途遥远,但也是定远侯从上一辈开始的根基所在。要查,就一步都不能走错,知道吗?”
    萧齐应诺,摘下了狐狸面具搁在桌子上。赶在城门关闭前策马狂奔到皇恩寺的澎湃心潮此时冰冷一片,他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他的主子会把对待外人的冷漠用在他身上。魏怀恩回了屋子里,留他一个人在庭院里被山上的寒凉浸透了身心。他没有去外面的禅房休息,而是攀到桂花树上,把暗卫挤走,自己守着她的院子。
    “我要的是最好的人,你明白吗?
    想到我身边来,就自己去一步一步争,一点一点爬到我身边的位置来。
    或许我会帮你,或许你只能靠你自己。”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变过,十几岁就已经长成了这颗无情的心。萧齐回想着每一句她曾同他说过的话,苦笑了一声。
    “公主殿下,您有心吗?”以前他只想留在她身边,做她离不开的人,甚至会因为她的过度亲近而自乱心神。其实她根本不在乎他每日有多么想她,她只在乎仇恨,和权力。
    他觉得孤独。
    她践行了自己的承诺,帮他进了玄羽司。但是他要的只是到她身边的位置吗?不是,不是的。他想走进她心里,想让她看不见别人。
    不是她亲口和他说,他和那些男人并无不同吗?可为什么在他能够堂堂正正直视自己内心对她的恋慕的时候,她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样,看人只能看到利益和算计,对他的真心视而不见。
    狐狸面具她没有拿到屋子里去,就像他一样,喜欢了就多看几眼,然后就被随意抛在脑后。如果他还是东宫里的一个总管内侍也就算了,可是他已经成了玄羽司的副司使,成了她追查证据的全部指望。他无法再安心做一个奴才了。
    可是现在他好像一切都要重来,他和她的距离甚至比公主和内侍的距离还要远。
    他怀着无解的困惑,在天亮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恩寺,又一头扎进了玄羽司。
    “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墙角偷看严维光和孟可钊密谈的厉空被严维光轻而易举地发现,在孟可钊告辞之后,厉空自觉地走到严维光面前等候发落。
    “奴才……只是想来探一眼主子,不知主子有客。”他被自己偷听到的消息震到几乎晕眩,却又不得不说着违心的话来讨好严维光。
    “你都听到什么了?”严维光把孟可钊用过的茶杯里的茶水往一盆绿竹里倒,背对着他继续问。
    “奴才不敢偷听主子谈话!”厉空立马跪在地上,收在袖子里的拳头却暗暗攥紧。他听到了,严维光想要娶孟叁小姐,请孟可钊为他寻个机会让他们见面。他甚至被自己听见的阴谋恶心地想吐,孟叁小姐是孟可钊这个混蛋的亲妹妹啊!他为什么就能因为几句好处就把她往火坑里推?定远侯府里面的阴私腌臜如同烂泥,严维光,他怎么敢把孟叁小姐扯进魔窟?他怎么敢?
    “这就是都听到了的意思了?”严维光转过身来,捏住他的脸扳起来,把他没能掩藏的愤恨尽收眼底。“厉空,你何时见过了孟可舒?”
    血色从厉空脸上褪尽,又因为他不想再曲意讨好的愤怒烧红了他的眼睛。“你不配叫她的名字!”严维光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都不重要了。他不会允许自己后宅的人对外人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死字当前,厉空却连恐惧都感受不到,甚至感受到一种终于能够不再伪装的痛快。
    “严维光,就凭你也想娶她?呸!你别做梦了!孟大人不会同意和你这样的烂人结亲的!你不配,你根本不配!”
    “砰!”厉空被严维光当胸一脚,狠狠撞到了门框。又被扑上来抓住他衣领的严维光拎了起来。
    “我不配,难道你就配?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杀了你!”严维光怒瞪着眼睛,显然被厉空的不怕死气到快要失去理智。“一个男宠而已,也敢觊觎孟家的小姐?你就这么恨我,恨不得让我杀了你好一身清白?你做梦!我告诉你,你就是只剩一口气,也要在我的院子里看着我把你那位孟可舒娶进门,让她看见你在我身下求饶的贱样,让她连看你都嫌恶心!”
    “你杀了我啊,杀了我!”厉空哑着嗓子大声喊着,被直刺入心口的侮辱刺激得全身发抖。“我贱,但我至少知道自己贱!严维光你以为你靠着定远侯的爵位就能为所欲为了吗?除了这个位置,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后院里被你磋磨死了多少姑娘,你数的清吗!烂死了,烂透了!你今天不杀我,我就是爬也要去告诉她离你远远的!你这样的东西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因为那些人都是细作!”厉空的脖子被严维光掐住,释然闭眼的时候却发觉严维光根本没用什么力气。“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烂人吗?厉空,你怎么敢……”严维光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松开厉空,走出门叫来暗卫去监视后院,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厉空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胸口一片闷痛。他冷冷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严维光,目光满是憎恶和仇恨,如刀剑一样扎在严维光身上,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靠近。
    “厉空。”他还是开口了,但没有了想要把对方踩进泥里的愤怒诋毁,而是带了争吵之后想要补救的小心翼翼:“我以为你知道我待你是不一样的。我以为……”我以为你也是真心待我,至少有一分。
    “严维光,要杀便杀。我什么都不欠你的。”厉空以为他又要谈起他救了他一命的恩情,满心厌恶地止住了他的话头。“我早就该死,”他抬头看着太阳,完全不顾自己的眼睛会不会被灼伤。“本来,我或许能这样浑浑噩噩一辈子,反正我本来也就是这样的下贱命。但是我见过她了,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活着。”
    严维光深深地皱起眉头,愤怒重新占据了他的理智。
    但厉空闭上眼睛面对着他,说出了一句如同冷水从头泼到脚的话:“杀了我吧,主子。我们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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