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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景明沉吟良久,缓缓道:“让我想想,怎样不留痕迹把你送到官家面前,此时要从长计议,急不得。天不早了,还有人望眼欲穿等着你。许清,送顾先生回院子。”
    顾庭云明白,接下来就是人家几位心腹商量的时间了,自己不便多留,忙起身告辞。
    他也快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了,女儿和谢景明,到底怎么回事?
    第69章
    屋内烛光摇曳, 昏黄的烛光下,父女二人相互依偎着,十分温馨。
    “长高不少, 看着像个大姑娘了。”看着女儿与亡妻愈加相似的面容,顾庭云又是伤感, 又是欣慰,不由坠下泪来。
    顾春和逗趣哄父亲开心,“像?分明就是, 我都十六了呀。倒是爹爹,黑了, 也瘦了,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得好好补补才行。我这里有好多好东西,等我每天变着花样给您炖汤。”
    顾庭云笑着摇摇头,问她:“你在国公府过得好不好?怎么搬出来了?”
    “挺好的。”顾春和说,“老夫人待我不错。”
    笑容却淡了。
    那就是不太好,顾庭云重重叹口气,目光中满是愧疚,“都怪爹爹考虑不周全, 让囡囡受委屈了。”
    顾春和低头悄悄拭泪, 尽量用平静缓和的语气,和父亲说着这段时间的经历,世子的痴恋纠缠, 廖家的恶毒强娶, 京城顾家卖女求荣, 还有李仁、李夫人、太子……
    却是隐去了谢景明拦截父亲来信, 暗中挑拨王家和父亲反目的事。
    她没有过多详述细节, 只简短说了个大概,然而这一桩桩,一件件,还是听得顾庭云连连倒吸气。
    “岂有此理!”他猛地一拍桌角,脖子上青筋暴起,衬着他略显扭曲的脸,显得有些可怖。
    “我替王家卖命,太子不可能不知道,居然还算计我唯一的女儿,枉我把他视作正统,可恨,可恶!”
    顾庭云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在屋里来回走着,“他不仁,就休怪我不义,面圣是一定的,就算废不了他,我也要撅断他一条胳膊!”
    顾春和生怕父亲一时冲动,真对太子动刀动枪,忙劝道:“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蔡家……唉,我把他们想得太好了,到底不是老公爷在的时候,老夫人竟由着沈廖两家作践你。”顾庭云说着,长长吐出口浊气,看得出内心极不平静。
    “过去了,都过去了。”顾春和扶着父亲坐下,“现在廖家李家早没了,沈家落魄了,顾家也倒了,全仰赖王爷,我才有惊无险地走了过来。”
    顾庭云带着几分小心问女儿,“王爷多次出手相救,又把你放在身边护着,你跟他……”
    顾春和低着头,手指来回捻着帕子,“他没把我当玩意儿,许我正妃之位,可我还没想好答应不答应。”
    玩意儿!
    顾庭云脑子轰的一声,冲得耳鼓哔哔作响,女儿不会不知道这话含着多少恶意,就那样随口说了出来,可见平日里旁人没少奚落她,已是近乎麻木了。
    身为丈夫,护不住爱妻,身为父亲,给不了女儿安宁,如今还落了个戴罪之身,连累女儿都抬不起头来。
    他太无能,太失败了。
    顾庭云咽一口又酸又涩的口水,强压下胸口搅心似的疼痛,爱怜地抚着女儿的头发,“孩子,你喜欢他?”
    其实不问,他也能猜出来,提起谢景明,女儿眼神闪闪发亮,又是满脸的患得患失,这幅模样,定是把人放在心上了。
    果然,女儿轻轻点点头。
    顾庭云思忖半晌,忽戏虐般笑道:“我投靠王家,是刘温引荐的,来摄政王府,还是刘温竭力说服的我,这个墙头草……也不知什么时候转向摄政王这边的。”
    “爹爹,我想求求王爷,想法子赦免您的罪名。”
    “能脱罪固然好,可是囡囡,咱们欠王爷的越来越多,拿什么还?”
    顾春和一怔,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不用担心爹爹,”顾庭云宽慰她,“爹爹既然敢杀北辽使臣,就留有后手……爹爹只和你一人说,李修哥——就是归顺大周的辽人头领,已带着剩余的人前往辽东五京道,那里远离北辽政治中枢,又靠海,倒是一处避难的地方。”
    “爹爹打算去那里?”
    “暂时不想,我还有事没做完。不过这是咱父女保命的最后一招,记住了,就是谢景明,你也不能告诉他。”
    顾春和自是牢牢记下,又听爹爹说起草原风光。
    “广阔到能投射白云影子,有时候我就躺在矮山坡上,阳光肆意地泼洒在身上,我看着远处的白云从山头上宣泄而下,在头顶上奔腾而过。周围很静很静,只有天,只有地,中间夹着渺小的自己,置身其中,真是心境都不一样了。”
    他慈爱地看着女儿,“女孩子也该去外面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多接触一些人和物。不能总困在后宅,抬头四四方方的天,低头四四方方的地,就把人困死了。”
    顾春和心下微动,“我……可以出去吗?”
    “当然,”顾庭云失笑,“你才十六,不着急嫁人,再等几年出嫁也不晚。”
    如果摄政王真心爱你,不至于三四年都等不了。
    看着陷入沉思中的女儿,顾庭云暗暗攥了下拳头。
    摄政王心机深手段高,大概以后还是一国之君,女儿无论心机还是城府,都太欠缺了,如何能面对云谲波诡的后宫。
    他谢景明的宠爱,能维持一辈子吗?以后女儿颜色不在,他能保证不对其他女人动心?
    天底下的岳父,谁都能指着鼻子教训女婿,除了官家的老丈人!
    老父亲着实不放心就这样把女儿交到他手里。
    再等等,再看看,女儿的终身大事,万不可草率,他要好好考察这位的品性。
    过了几日,谢景明过来和他商量面圣的事。
    “秋闱张榜了,我在官家面前提起历届的三甲,官家还记得你是他御笔钦点的探花,一个劲儿说可惜。”
    “恰好你的老师,欧阳太师也在,当场就跪下替你求情,用性命担保你刺杀北辽使臣必定另有内情。官家却不过他的面子,命我暗中寻找你。”
    谢景明笑道:“过个七八日,先生就可以面圣了。”
    哪有那么恰好的事,肯定是他事前和恩师说好的,在官家面前演一场戏罢了。
    恩师年过古稀,一心修道养性,早就不过问世事了,他到底花了多少心思,才请动恩师出马!
    顾庭云的目光十分复杂,良久才感慨一声:“王爷为我们父女做到这一步,用心良苦,顾某在此谢过了。”
    他那双老道的眼睛,似乎能洞悉一切,谢景明莫名有点心底发虚,“这也是为了扳倒太子,不光是为了你们。”
    “我能派上用场就好。”顾庭云呵呵笑着,话锋一转,“小女对王爷也是颇多回护,我略说一句,她就不高兴了,还抢白我一顿。”
    谢景明怔楞了下,什么意思,老泰山对我不满意?
    顾庭云慢慢踱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满树的红叶,长吁短叹道:“我和李家的纠葛,一早就和王大人说明白了,小女的去向也早早和他打过招呼。他亲口答应我,派人把小女从国公府接到丰州妥善安置,连宅院都替我买了。”
    谢景明眉棱骨跳跳,突然觉得不太妙。
    “却是没几天就变了脸,我想不通为什么,便偷偷问了王家的幕僚,原来是有人暗中散布我是摄政王细作的流言。”
    顾庭云猛然转身,“再想想接来下发生的事,王爷,恐怕你摆脱不了其中的干系吧?”
    谢景明哑口无言,耳根渐渐红了。
    又觉一阵气馁,真是奇怪,在他面前怎么就拿不出摄政王的气势?
    “小女不知内情,我刚露出疑问,她就和我闹了一场。”顾庭云连连叹气,“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可是她亲爹,哼!”
    不甘心地瞪他一眼,一甩袖子,摆着方步径自走了。
    秋风穿窗而过,红叶飒飒地响,好像一团团燃烧着的火焰,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谢景明独自坐在窗前,笑纹从嘴角荡漾开去,一瞬间满脸满眼都是笑意,甜甜的,一直甜到心里。
    小姑娘知道在父亲面前替他说好话,到底还是惦记他的。
    忽然间浑身充满干劲,快点把老泰山搞定,就可以正式提亲了。
    九月底某个晚上,顾庭云秘密入宫,见到了早已不上朝的庆平帝。
    庆平帝五十上下的年纪,面色苍白,两腮凹下去成了两个深潭,眼睛灰暗无光,因病痛折磨,显得比同年龄的人衰老很多,
    顾庭云瞧着,想起当年初见官家的模样,一股酸涩苦辣冲抵上来,竟呜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砰砰以头叩地。
    “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你就是把地磕出个坑,朕也不会赦免你。”庆平帝笑了笑,声音很低,闷闷的模糊不清,像是喉头堵着一团棉花。
    顾庭云抹一把眼泪,“人犯顾某,非是告罪求饶,乃是想起二十年前殿前应试,那时是何等的风景,现在……一时情难自禁。”
    庆平帝也恍惚了下,二十年前,他刚登基不久,正是万丈雄心,踌躇满志,希翼整肃朝纲,查奸除佞,将大周朝推上鼎盛的高峰。
    不想二十年过去,奸佞除去几个不知道,大周倒是丢了好几个郡县,地方门阀的势力越来越强,居然隐隐有皇令不出京城的趋势。
    比如之前的青苗钱放贷,硬生生被堵在京城,只查抄了几个出头鸟,其他地方,毫发无损。
    国库见了底儿,边关将士的冬衣还没有着落,那些害民巨贼却一个个吃的肠肥脑满。
    他想管,可面对空前团结的官宦集团,一身病体的他只觉力不从心。
    再看看地上跪着的人,想当年也是志得意满的探花郎,在殿前针砭时弊,侃侃而谈,端得是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如今头发都见白了,满脸都是生活的沧桑。
    或许是同样的落差,庆平帝对他多了几分唏嘘,吩咐他站起来回话。
    侍立一旁的谢景明暗挑眉头,这是个好兆头,官家已经心软了!
    庆平帝咳了几声,“说说吧,为何杀了萧贤,破坏和谈?”
    顾庭云双手捧出密信,复又跪下,“官家,北辽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要想他们老老实实和我们谈判,不仅要把他们打服气了,还要换掉既定的谈判官员,让北辽真正害怕的人上场谈条件!”
    第70章
    庆平帝只扫了一眼密信, 立时白了脸,待看过后面的口供,已是浑身发颤, 气得头晕目眩,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好个王家!好, 好……”
    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景明急忙上前一步,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胸口, “官家保重龙体。”
    庆平帝把信拍到他手里,喘吁吁说:“朕早料到王家肯定会与北辽使臣私下勾连, 却没想到王家竟卑贱到向北辽称臣的地步!”
    谢景明装作第一次看见密信,眼睛里全是惊讶错愕, “盐铁茶,还有布匹,这些都是严禁卖给北辽的战备物资,王家哪儿来的胆子,敢藐视朝廷的法令?简直与卖国通敌无异!”
    顾庭云又加了一笔,“与其他边境不同,河东路与北辽接壤边关走私成风, 不止平民商贾, 连流寇都参与进来,每年流入北辽境内的盐铁茶无法估量。”
    谢景明把信轻轻放在龙案上,“口说无凭, 你可有证据?”
    顾庭云摇摇头, 重重叹出口气, “还需要什么证据, 去边关看看就知道了, 当地的父母官怕犯众怒,不敢管。我和王大人提过几次,他倒是让人去查,可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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