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当年,那不是一份救命之恩。
只是一桩歪打正着又顺水推舟的戏码罢了。
可那对夫妇尚且还未进京,诸多如果也不过是他们的揣测。
提起那份救命之恩,太夫人觑了许铭良一眼。却并未言语。
赵婉是他们的二姑娘,年幼时走丢过一回,寻了近半年的时间才又在宜州附近寻到她,这才又将人接回京中。
当时随赵婉一同回京的还有许铭良。
当年短暂收养过赵婉的人家正好还是那女人的贴身婢女。
那婢女也口口声声说许铭良就是那人的亲生儿子。
兜兜转转,倒是从未绕开过那人。
回忆起那些模糊往事,太夫人心下愈发好笑,“自他来府中也有二三十年的光景,再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
“你愿意继续还就你自己来,别再牵扯到钦平和琼华。”
“即便如今裴家不在了,我在皇上面前也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裴家的老太爷当年是太子太傅,也是文官重臣,朝中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指点和教导。
当今皇上亦如是。
凭着这份旧情,即使裴家早已在那场叛乱中倾倒,但毕竟当年声望仍在。
深知再与老侯爷说下去,来来回回不过都是那些没用的话,太夫人便也不欲多说,“你若是想许锦湘在狱中多受几份磨折的话,大可再让钦平和琼华去求情。”
只是到时皇帝会如何衡量,就完全不是他和许家能左右的了。
皇上对镇宁侯府的情况又不是毫无了解,若是有人去替许锦湘求情,皇上又怎么会猜不出来是如何一回事。
他和许家,没一个是清明的。
语罢,太夫人便看向赵琼华,轻拍着她的手叮嘱道:“若是这几日还有人让你进宫去求情的,你就直接让那人来找祖母。”
“好,琼华记住了。”赵琼华点头应下。
“好。”太夫人欣慰地应下赵琼华的话,她话音刚落,花厅内忽又想起老侯爷的话,“这镯子……”
怕是说不明白一般,老侯爷又指了指碎裂在地上的翡翠镯子。
那镯子成色极佳,只是如今断裂成三段,躺在地上再无人问津。
太夫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几分平淡几分不在意,“碎就碎了,不必捡了。”
“本也不是什么有意义的玩意。”
留下一句话后,太夫人正想同赵钦平再说几句时,还未开口,赵钦平却先一步说道:“今日还劳烦娘在花厅多留片刻。”
闻言,太夫人不由得一怔,见他面色严肃,便知晓他想说的定然是正事。
要让她和老侯爷都留在花厅才能提及的事,想来也不是小打小闹的事。
她点头应允,原本要离开花厅的步伐也转而走向与老侯爷隔着一个桌案的正位处,“你先说正事,今日我还能为你撑腰。”
见状,一直站在老侯爷身边的许铭良微微眯眼,心下不由得浮现出几分无端的紧张。
可今日太夫人也在场,加之方才因为许锦湘的事闹得并不愉快,此时他也不敢骤然开口。
赵钦平未同老侯爷躬身行礼,直言不讳道:“铭良如今已经调任回京,不日便要在刑部上任。”
“之前因为铭良在荣州,迁府太过不便,两边都需要人打点。”
“如今他长留在京,也该合计一番迁府的事宜了。”
“此前我与刑部尚书闲聊时,听他提过城东留有好几处空着的宅邸,近日若是无事的话,你正好与弟妹多去瞧瞧,也好早日定下来。”
谈及最后一句话时,赵钦平是直接看着许铭良说的。
言语十分清晰,他的态度也很是笃定,不似在同许家人商量迁府的事。
听到迁府二字,许铭良蓦然攥紧双拳。
即便在赵钦平出言留下太夫人时,他心下就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却也没想到会是这件事。
许铭良尚且还知要收敛着情绪,许周氏闻言满是震惊,脱口而出道:“侯爷的意思是想与我们分家?”
昨日许锦湘入狱一事对许周氏而言已然是不小的打击,可她没想到的是赵钦平竟然会突然提出这件事。
教人措手不及。
许铭良在侯府都住了有二十多年,而她嫁给许铭良也有十六年。
都这么长时间了,赵钦平怎么还会提出分家的事。
亲耳听到自家父亲说要让许家迁府一事,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赵琼华难免也有几分震惊,却又很快平复下来。
许家在侯府住了这么多年,好事坏事都做尽。
如今时机已然成熟,确实没有再让他们留在府中、再让他们下手的道理。
不过在听到许周氏的话后,赵琼华轻笑,“婶娘说笑了,自然是谈不上分家的。”
“那就好。”
许周氏闻言长舒一口气,可还没等她真正放松下来时,赵琼华便又在她心上补了一刀。
“许叔叔与父亲并非亲兄弟,何来分家一说?”
“只是迁府而已,婶娘别紧张。”
镇宁侯府姓赵,与他许家又有何干系。
许周氏搬出去时难不成还想分走她镇宁侯府一半的家产不成?
“郡主是何意思?”
难不成是想让他们净身出户吗?
这不可能。
许周氏一时太过震惊,不留神将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净身出户倒不至于,婶娘不用这般自己吓自己。”赵琼华了解许周氏的习性,知她是惦记着侯府的诸多铺子地契。
自她娘亲走后,许周氏少说也接管了侯府七八年的公中。
侯府中有什么好的铺子地契甚至是珍贵宝物,她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而镇宁侯声名在外,亦不是许铭良能轻易得到的权位。
乍然让她迁府,她定然是万般舍不得。
索性在许周氏开口之前,赵琼华就先一步将话接过来,“这么多年婶娘替侯府打点着公中,也是有几分劳苦在身的。”
“许家借住在侯府这么多年,即便许锦湘不顾念赵许两家的情谊,可我们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
话里话外她仍旧在拿许锦湘提醒着许周氏,更多地却是在提醒着老侯爷。
方才他全然不顾儿女亲情,一心只想帮着许家将许锦湘救出来,却丝毫不管若是他们去求情,皇帝会不会迁怒于他们。
如今许家若是迁府,不该许家得的他们半分也别想拿走。
“若是琼华没记错的话,这几年祖父也将四家铺子和一家庄子记到了许叔叔名下。”
“这些既然是祖父给许叔叔的,就权当是侯府送给许叔叔的乔迁礼了。”
赵琼华仔细回忆着账本上的东西,以及先前小张管家悄悄递给她的消息,有理有据地说道,“此前我娘的铺子在婶娘手中,婶娘用这些抽成也开了几家铺子。”
“这些就当是给婶娘的,以感谢婶娘这些年来操持侯府。”
“至于婶娘当年的嫁妆,以及客人托人送到许家的礼,我一早便让青鸢整理在册子上,一会儿便给婶娘送到留月阁。”
像是怕许周氏之后再同她打迷糊,赵琼华一边说道,还一边将所有铺子都念了一遍。
许周氏听见她这般有条不紊地说着他们迁府后该得的东西,她咬牙,心下更是将赵琼华恨到了骨子里。
今日赵钦平忽然提出许家要迁府的事,是谁都不曾料到的。
可赵琼华都不用回琼华苑重新过一遍账目,便能及时说出这么多能分给许家的东西,想来她是早有准备。
只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好随时派上用场。
赵琼华到底背着他们做了多少准备。
等赵琼华将该分给许家的东西都报完后,赵钦平适时开口:“琼华所说的这些都是我让她合算好的。”
“铭良,你和弟妹若是觉得有哪里不合理,可以随时来找我。”
明明哪里都不合理。
她操持这侯府这么多年,对侯府的家产一清二楚。
方才赵琼华所说的这些,旁人听起来确实不少,可她知道这不过只是就九牛一毛罢了。
她和许铭良为侯府做的许多事,又岂是这些东西能轻易囊括的吗?
许周氏暗自咬牙,下意识看向许铭良,见他也在低头沉思,她不由得又看向老侯爷。
今日为了许锦湘,她没少流泪哭喊,说话时嗓音仍有几分哑意,“老侯爷,这迁府的事来得太过突然,我和铭良都毫无准备。”
“您看是不是能再缓一段时日。”
“铭良现在还未到刑部任职,乍然迁府对他的名声也不好。”
再缓一段时间,让他们彻底将侯府做空吗?
赵琼华好笑,她刚想出言反驳许周氏时,赵钦平便朝她摇摇头,示意让她先不用开口。
“刑部郎中一职在朝中并不算低,即便是比他低两三个品阶的官员在京中基本都另立门户。”
“若是铭良一直借住在侯府,反倒于他名声有碍。”
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今日借着许锦湘的事,他们便顺水推舟将所有的事都解决了。
以免再留下大患。
等赵钦平说完,久久没有表态的老侯爷这才抬眼看向他,问道:“迁府一事,你筹谋多久了?”
太夫人深知老侯爷的脾性,见他这般平静地问出这话,便知他心下定是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