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提出迁府一事,别说许家人接受不了,老侯爷也未必能同意。
但许家如何、老侯爷如何,这些都不是太夫人需要考虑的事情。
既然她今日也在花厅,那她总不能看着他心血白费。
太夫人一手端过刘嬷嬷递上来的新茶,轻抿一口说道:“许家与赵家本就是两家人,迁府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原本在他成亲时就该另立府邸的,现下又拖了十多年,也是时候了。”
她一言将这话给说到死胡同里,正好回绝了方才许周氏的话。
再拖多一段时间,不过是再给许周氏兴风作浪的时间罢了。
届时他们迁府时,明面上是带走了琼华留给他们的东西,暗地里不知还要用多少小手段。
赵家一代代传下来的家业,没理由要便宜了许铭良这个外人。
“琼华方才所说的分给许家的东西已然不少。”
“你要是觉得还少,就从你自己的私库出,别打侯府的主意。”
老侯爷刚想开口时,太夫人像是有所预料一般,先他一步开口。
“不论你是对那女人旧情难忘,还是真的念那份恩情,那都是你自己的事。”
“这么多年你因为偏袒许家,闹出来的荒唐事已经够多了。”
“你若是当真舍不得许家,同他们一起迁到新府邸便是。”
左右许家人都不会亏待于他。
救命之恩这事若是放在京中别的世家,许是一开始便能解决妥当,不会报恩报二十多年都还没完没了的。
见太夫人态度这般果决,丝毫不留给他回转的余地,老侯爷心下愈发疲惫,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旧事。
当年他带着周禾回京时,一心想迎周禾进府,可她也是这般决然不同意。
直至后来周禾不知所踪,他多次派人离京去寻都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铭良从来敬你,也未曾得罪于你。”
“你当年容不下她,如今连让她的儿子留在府中都不肯吗?”
往事愈渐清晰,老侯爷捏着眉心,不由得说出这句话。
可当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可这句话已经传到众人耳中,再清楚不过。
太夫人闻言,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她感觉不到当年乍然听见老侯爷要娶平妻时的震惊与无措,也感知不到当年的痛彻心扉。
仿若她从未经历过那些事。
时过境迁,岁月留给她的不过是满心的平静与淡然。
她侧目看向老侯爷,“如果当年我没有怀着婉儿,许是我就与裴家一同离京了。”
哪怕是与裴家同死共葬,也好过面对今时今日这般光景。
“钦平是你的亲生儿子。”
“而许铭良不过是你自认为他是周禾的儿子。”
“单凭那丫鬟的话,你便如此笃定。”
所有的话都已经挑明,太夫人此时也没了什么顾忌,“你自己的事,别给钦平留下麻烦。”
“你若执意要让许铭良袭承你赵家的侯位,大可明日就给皇上递一封奏折。”
“孝字当头,钦平也拦不住你。”
“只要你问心无愧,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
“你百年之后便葬在许家的茔冢中。”
一边说道,太夫人便给赵钦平使着眼色,好让他先准备着许家迁府的事。
即便老侯爷对周禾再情深,也不可能置赵家于不顾。
他再荒唐,始终都知道镇宁侯的侯位、赵家的一切基业都是要留给赵家人的。
即便许铭良与他再亲近,他再看重许铭良,都不会做出这种有违祖上的事。
如此想着,今日又恰好说到身后事,太夫人长叹一口气,望向赵钦平和赵淮止,却是对老侯爷说:“既然你始终觉得是我误了你们,那百年之后,我不想也不愿与你同葬。”
不是不能,而是她再也不愿意了。
她蹉跎半生,不想在身后还与他有纠缠。
既然他们生前不曾同衾,死后自也不必同葬。
第108章 浑水
“琼华, 不用在想许家迁府的事了,有我和爹在。”
“等过两日你将要留给许家的东西合计好,我去琼华苑拿册子就行。”
赵钦平的书房里, 见赵琼华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像是被人蛊惑一般, 她眸光中也有几分空茫,赵淮止以为她在忧心许家的事, 不由得开口说道。
末了,他还轻轻推了赵琼华一下,小声嘀咕道:“该不会是昨日那百笙说了假话吧。”
昨日在坤宁宫中发生的事,赵钦平回府后也都同他简要说过。
虽然知道他爹不会在这事上胡编乱造, 可自他们三人从花厅回到书房后, 琼华就一直是这种怔愣模样, 也不由得赵淮止会多想。
他话音刚落, 赵钦平就沉声低低喊了他一声, “别乱说话吓到琼华。”
明明赵淮止也是及冠的人了,在外他人正经、处事也知分寸懂世故;可他一回到家, 还是改不了和琼华的小打小闹, 竟同两人幼时没什么分别。
赵琼华也因他这一句回神,没好气地踢了赵淮止一脚, “我才没事, 只是在想祖母而已。”
自回到书房后, 她耳畔仿佛还回想着太夫人的话。
老侯爷和太夫人的事, 她根据姑姑和谢太夫人的话也能拼凑出一二。
左右都逃不过当年老侯爷要迎娶进侯府的那个女人。
即便她从小就知道老侯爷偏袒许家, 他与太夫人也不同住, 可今日她着实没料到自家祖母会说出那番话。
死后不同葬。
历来镇宁侯府中, 侯爷和侯夫人死后都是安葬在一处, 牌位也都一同放置在宗祠,以受着后人的香火供奉。
即便有几位先祖是战死在沙场,多年后妻子身逝后也要在同一处下葬,此前还从未有过特例。
她一时间竟不敢想,祖母到底是暗自思量了多久,才能说出如此笃定的话。
两相对比之下,许家迁府反倒有些寻常。
提及太夫人,赵淮止下意识看向赵钦平,“爹,祖母方才的话……”
“按照你祖母的意思就好。”赵钦平不假思索地应道。
太夫人在这侯府中困顿了一生,身后她既已有了安排,他这个做儿子的万不能再阻着她。
当年二皇子起兵谋反,太夫人说着是因为怀着赵婉不便舟车劳顿,这才不得不留在了京城中。
可这其中,她未必没考虑过他和赵娴。
若是当真无牵挂,即便太夫人当年有着身子,可只要路上多加小心些,她未必不能走远路。
她一生都在被种种事桎梏着,百年之后又何必再让她踏入那些她不想有的纠缠之中。
“如果日后你祖父会问起这事,你只作不知就行。”
一面同赵淮止说道,赵钦平一面将那断镯放到锦盒里,复又递给赵琼华,“琼华你先收着。哪日你祖母若是想起来你再给她。”
这镯子还是方才太夫人离开后,他趁着老侯爷失神时捡起来收好的。
若是太夫人想不起来,这断镯也不过是无用之物罢了。
“女儿知道了。”赵琼华应着,起身走过去接过锦盒,她顺势问道:“那许家迁府的事,爹如何打算?”
“之前荣州那边也有消息传来,信上说许叔叔在荣州的这五年,同林家张家走得很近。”
林家虽是书香世家,可毕竟在荣州甚有声望,与荣州的其他世家平日里也常有走动,很是交好。
这张家便是其中之一。
可与林家不同的是,如今张家中还身有官职的大多是武将。
领兵所驻地虽远离荣州,但到底也是有些许兵马的。
赵琼华行事虽不涉朝堂,可她多多少少是能看懂几分的。
许铭良此举,虽算不得是结党营私,可未必没有他的筹谋在。
荣州远离京城,但临近南燕。
再加上许家与摘星楼那不清不楚的关系,她难免会多想。
思及此,她又压低声音说道:“爹不如让人仔细查查许叔叔和许婶娘这几年的私产。”
“他在荣州的这几年,或许私自动用了侯府的关系引荐人入朝为官。”
赵钦平磨砚的动作一顿,微微眯眼看向赵琼华,“你这些都是从荣州那边打听来的?”
许铭良为官一向清正廉洁,在他调任荣州的五年中为百姓做了不少事。
朝廷每年都会差专人去各地巡察,除却明面上的走访,在回京时巡察的官员也会带上几份暗折。
写折人或是当地的世家、或是读书识字的百姓。
五年来各州多多少少都有官员因为虚报瞒慌而遭到弹劾惩处,可也有一直相安无事的地方。
在荣州的许铭良便是其中之一。
“是。”赵琼华笃定点头,“有些是林小姐同我说的。”
“有些是岑雾他们顺着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