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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乔楚苑唤了一声,抿了抿唇。
    他看起来……委实,不太好。
    “师妹。”赵玄翊温和地应了一声,嘴角的弧度有些不自然。
    本是澄碧如洗的人物,如今多了几分凡尘烟火的疲惫。
    天家无情。但他是那般心性,骤然间失去四个叔伯,他必然不好受。
    见到人之前,乔楚苑有满腔肺腑之言想要与他说。比如当今太子锋芒毕露,据闻圣人的身子每况愈下,这场夺嫡的结局近乎已定,望君定要珍重等等。
    但真正见到人后,她想她应当什么都不用说。
    她能想到的,没有道理眼前的人不知道。
    于是话到临头,成了一句:
    “我想作一幅画。师兄来帮我配色,好吗?”
    赵玄翊的面上露出些许讶异。在那张温雅的面容上,似是云龙破月。
    “好。”他自无所不应。
    故作平常并不能拂去赵玄翊愈来愈艰难的情况。
    当今太子铁血手腕,天街七日血雨不过是一个开端。
    接下来一年半里,陆续又有六名皇子接连落马。
    十二名成年皇子如今只余下三人。
    先前嚣张至极的后族都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在太子的强势之前伏低做小,这般才保下元皇后与十六皇子。
    乔楚苑自来早慧,对阴谋诡计天然有敏锐的直觉。便是后族都得对太子割地称臣,为了保下端王府,赵玄翊又做了什么让步?
    眼下只待圣人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个天下便要落入太子的手中了。
    乔楚苑心中所有的惴惴不安,在赵玄翊面色惨白,突兀地出现在湖边小筑之时得到了验证。
    这一日夏雨炎热,天透亮着,空气湿闷。
    赵玄翊穿着一身彰显身份的玄色长袍,玉冠束发,瑜玉綦绶,庄重华贵。这般装扮愈发衬托得他那张神清骨秀的面容比腰间的玉佩还要苍白,脸上全无血色。
    似乎,连同他眉间的那颗朱砂痣都暗淡了些许。
    明月正在从云端急速跌落。
    “师兄!”乔楚苑不由得站了起来,小跑至他的身旁。湖边小筑之中,什么贵女仪态,高门教养,那些都被她自动省略。
    待注意到身旁忧心忡忡望着他的小师妹,赵玄翊似是有些讶然。不过片刻,他便弯了弯唇,一如既往的唤道:
    “师妹。”
    “我让人回去请府医。”乔楚苑当机立断道。她转身便要传唤自己的贴身婢女明月,却被赵玄翊阻止了。
    “我无碍。师妹今日在此,”他顿了顿,皱眉忍住了喉咙间的痒意,“可是有事?”
    听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乔楚苑忍不住转身怒视对方。
    从未见过乔楚苑发火的赵玄翊错愕了。
    踌躇再三,少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无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赵玄翊放软语气,神色柔和而坚定。
    亦是他该为他不知天高地厚,动摇社稷所该付出的代价。
    突如其来的坦诚令乔楚苑怔怔地望向那两泓清泉一样温润的眸子,无形中似有一道高墙蓦然塌陷。
    烦躁的心因此慢慢沉静,却仍然沉甸甸的。
    乔楚苑了解赵玄翊。身为皇室贵胄,他若有心医治,何愁找不来医术精湛的御医?
    他放任不治,定然有他的理由。
    十之八九,是与剑指金銮殿的那位有关。
    “师兄……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乔楚苑喃喃道。
    “能否麻烦师妹代翊沏一壶茶?先前不觉,翊有些渴了。”赵玄翊微微一笑,轻巧地转移话题。
    闻言,乔楚苑立刻拿起茶具。她出身豪族,自幼深受家族熏陶,一套流畅的沏茶流程已有几分大家风范。
    “师兄。”她把茶杯递给赵玄翊,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请师兄多保重。”
    “自当是。师妹无需为翊多虑。”他抿了口茶,赞道:“好茶。”
    乔楚苑勉强弯了弯嘴角,心底余留一抹沉重。
    *
    景文帝并没有熬过太久。
    太子继位后,改年号为‘敬德’。
    一朝天子一朝臣,敬德帝用了半年的时间整顿朝堂,大业才恢复了秩序。
    繁华背后,凋谢的似乎只有赵玄翊。
    先帝时期,他是备受宠爱的皇孙殿下。而今改朝换代,他不过是一个即将湮没于史记的亲王世子罢了。
    极致的落差之下,赵玄翊依然温柔,但再没有意气风发。
    乔楚苑看得出他在刻意淡化出大众的视野,并不去点破。
    似乎只要他们这般自欺欺人,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便能持续下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年后漠南战役爆发,端王父子的名字被频频提及。
    圣人压了数日终是松口,下旨命端王父子挂帅,五日后领兵讨伐漠南。
    *
    “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是吗?”
    出征在即,乔楚苑这般问道。
    “这是翊种下的因,理应由翊结果。”赵玄翊点头。
    数年前被他斩杀的那位主帅是当今蒙古大汗最喜爱的一个儿子。大汗以复仇为由,誓要拿他祭天以告慰爱子的英灵。
    这一场战必须由他来打。
    只是无论胜败,他必然再次被推到敬德帝的眼前,成为满朝文武的焦点。
    届时……
    “乔贵女。”赵玄翊蓦然敛了笑容,神情中透着迟疑。“此一役后,翊应当是不会再来湖边小筑了。”
    聪慧如乔楚苑怎会听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一股莫名的失落自心底深处逃窜出来,在她的心底横冲直撞的,令人难受。
    “既然如此,乔氏楚苑自也不会再觍着脸,称呼殿下一声‘师兄’了。”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的,细品之下,藏着沉闷的委屈。
    赵玄翊缄默不语。无论如何,他都想要湖边小筑在风云诡谲的皇城之中保留最后一方净土。
    这约莫是他能给吴道子和乔楚苑最大的保护了。
    乔楚苑咬牙,掏出一个平安络子不由分说地塞给赵玄翊。针线恐落人口舌,护心镜的寓意又太过暧昧,思来想去,最不容易被挑错的似乎只有络子了。
    “殿下既是为大业平定边疆,臣女祝殿下凯旋而归。”
    说完便转身,不给对方回拒的机会。
    赵玄翊望着怀里被硬塞来的平安络子,心中一片柔软的角落被轻轻碰触。
    “借贵女吉言,翊定当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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