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简一直在瞳孔地震,等云织安稳躺平,房间里只剩绵缓的呼吸,他终于找到机会说正事:“不过砚北,你接受云织除了感情这方面之外,其他也有好处,秦震应该是掌握消息的,最近行事越来越高调,秦氏几次签约仪式都是他代劳的,现在集团董事会有些人态度已经松动了,看样子要倒向他。”
秦砚北坐在云织床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她发梢,低淡冷笑:“还没到时候,让他继续折腾,至于董事会里对他示好的那些——”
他懒懒抬了下眼,语气稀松平常,说的话却毫无余地:“一个不留。”
方简熟悉他的作风,不意外,何况这本来就是秦砚北的目的。
他知趣地从房间退出去,离开南山院,秦砚北没管他,目不转睛瞥着云织那双碍眼的小脏手,起身去浴室想接点热水,发现家里根本就没盆。
他皱眉,进书房拿了个古董宽口圆肚花瓶,反复清洗干净才接了半瓶水,回来拿毛巾给云织擦手。
啧。
这手怎么长的,有没有骨头,一捏就要断了是吧。
太子爷耐着性子把云织干净的手塞进被窝,毛巾用古董花瓶洗了,又去替她擦脸。
……太软,软得人心烦。
用点力指尖就陷进去,像在故意欺负蹂.躏她。
他骨子里潜藏的破坏欲隐隐开始升腾,不受控地回忆起那晚吮.咬她的触感,想让她皮肤发红,可怜地含泪,无措地哀求他放过,但真要去下手,他又拧着眉迟迟不前。
云织意识昏沉,像掉进火海里,浑身烧得滚烫,狼狈到无处可躲的时候,有人带着湿润的凉意反复触碰她,她暂时得救,依赖地朝那个来源靠过去。
就如同当年那场爆炸引起的大火,她深陷中间,到处都是烈焰和浓烟,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找不到方向,火焰燎到衣服,鼻腔里卷进窒息的烟尘,濒死的关头,似乎也有这么一只手凶暴地夹起她,带她冲出包围,重新恢复呼吸。
她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声音也没听过,却在这场半真半假的梦里莫名觉得熟悉。
曾经也有一个人像他,做事不由分说,又不肯让他当面见到。
她中学期间因为严重的应激障碍短暂失去过视听能力,被扔给奶奶,奶奶带着她回桐县去休养,可她反应激烈,不能见人,不能正常生活,从早到晚抱着腿蜷在奶奶家老房子后院的一间小砖房里,大门紧闭,完全封闭外界。
眼睛看不清楚,耳朵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听到的都是扭曲杂音,不能辨别正常的光线和说话,引起连锁症状,食物也不能下咽,几乎到了重度厌食的地步,自闭一样锁住自己。
直到某天,她不知道是白天或者晚上,砖房屋顶的小天窗被人从外面掀开。
一颗桐县后山长的小桃子,只有拇指大小,从上至下坠下来,轻轻打在她的肩膀上。
起初她听不到那个人说话的声音,耳中全是嗡嗡模糊的一片,眼前也勾勒不出轮廓,恍惚能分辨出一点光影。
他应该是跳上屋顶的,手劲儿很大,准头也好,次次都能轻而易举用桃子碰到她。
她那时对恶意极其敏感,在他那里,明明这么逗弄的动作,却一丝一毫也没能找到黑暗面,他不厌其烦地把桃子扔下来,总共十一个,被她抗拒地胡乱挥开,都滚到床下去。
隔天他又来,还是给她扔桃子,一模一样的十一个,她又丢,丢得多了,有些藏在角落奶奶没发现,就在分分秒秒里飘出清淡香甜,刺激她的感官。
到第七天,或者更久,她精疲力尽地缩在角落,又一次被天窗掉下来的桃子打中,这次刚刚好,掉在她手心里。
她拾起来,能摸到上面的露水,猜测应该是个天气很好的早上,她鬼使神差没扔,放在了嘴边,强迫自己咬下一小口,很久没有感受过的食物清甜覆盖舌尖,她愣了很久,抱住自己大哭,把那口桃子慢慢咽了,也是在那天,她混沌的耳边,隐隐听到了一声笑。
低淡微哑,混在各种燥乱的杂声里,扭曲变调着,却依然让她捕捉到。
他之后每天会来,时间不固定,她还是闷在这间小砖房里,悄悄期盼屋顶天窗被掀开的瞬间,一点希冀成了每个日日夜夜最漫长的等待。
自从她能吃下一点东西,除了桃子,他还会往下扔樱桃小橘子,街角那家便利店最畅销的零食,棒棒糖小饼干,甚至有时候还有地里种的菜,新鲜□□的,简单洗过,带着山里清亮,小黄瓜小番茄什么都有,一次都不差的十一个。
他偶尔会笑她,漫不经心说一句:“小瞎子又不吃饭。”
她还是不能听清楚他的声音,在耳朵里百转千回地被改变,加进无数不真实的噪音,听起来怪异曲折,可她牢牢记着。
小瞎子又不吃饭。
听起来很烦。
再烦就不来了。
于是她尝试吃东西,吞下米饭的那个晚上,奶奶抱着她喜极而泣。
她那时已经能看见一些光影,努力抬头辨认过他的轮廓,他总是逆光,模糊看出骨架修长,五官却像隔在天边,她再怎么努力恢复,也触碰不到。
他有时候躺在屋顶上,会哼一首没听过的歌,应该是很好听的调子,虽然在她听来只是忽高忽低的乱音,她拼命克服障碍,想早一点恢复视觉和听觉,认真看看他的脸,张开口跟他搭上一句话。
这句话她在心里想过无数次,曲曲折折流过少女所有的骨头和血管,但等她真的熬到那一天,能看见那扇小小的天窗究竟长什么样子的时候,他却再也没来过。
那扇窗彻底被关闭,再也没有从天而降的十一颗小桃子,他被迫变调的歌声哪怕她拼尽全力,都不能够复原,她也永远没有机会光明正大跟他对视,说出那句辗转反侧了无数个失眠夜晚的话。
云织在这场梦里,拖着火苗烈烈的身体,踉跄去追那个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人。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么多年,只能默默叫他十一。
十一十一,她差点要脱口而出,恍惚间追到了他的背影,她拼命狂奔勾到他的手,红着眼抓住的那一刻,他终于转回头。
男生始终埋在阴影里的五官骤然间清晰,像被精致画笔一点点描摹,勾出沉冷黑瞳,高挺鼻峰和漠然敛着的薄唇。
云织呆住窒息,这梦……怎么能这么混搭!
属于秦家太子爷的这张脸对她露出惯常的嫌弃和冷戾,直接伸手扣住她的脸颊。
云织怕被掐死,本能地抓紧床单,颤巍巍喊了一声“砚北”。
深夜,秦砚北依然坐在床边,不厌其烦地盯着云织的反应,她已经渐渐退烧,但还没清醒,眉一直皱着,他抚了几次都没能抚平。
这会儿她像是噩梦惊吓,睫毛沾着一点水汽,昏昏沉沉叫着“砚北”。
安静昏黑的房间里,秦砚北几乎是针锋相对地看她。
她人是昏的,病得很重,脸色苍白到像是瓷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会不自觉喊他名字,语气无助可怜。
她就这么需要他。
爱他爱得梦里都不能安生。
秦砚北搭在膝上的五指收紧,掌心在升温发烫,这些凛冬寒夜里燃起的火星,在无人知晓时被催生烧旺,灼烧早已不够坚硬的壁垒。
云织叫完,无意中往他身边贴了贴,刚被润过水的嘴唇很红,轻轻开合。
秦砚北伸手,收敛着力道轻掐住她绵软的脸颊,低头审视。
她身上温暖干净的气息像是催动的引子,无声拨乱人重重跳动的神经。
云织喉咙干,很渴,唇开合几下之后,唇珠不自觉翘了翘,是生理本能需求水的反应。
秦砚北掐她的手指不得不施力,在她白净脸颊上印出浅浅红痕。
……干什么,她是在索吻么?
这女人,做梦都不忘了这点事,一个吻是惦记了多久,上次让她亲了耳朵还不知道见好就收。
喊完他名字就做出这种动作,是不是梦里正在对他不正经。
秦砚北注视她的嘴唇,喉结微微滑动。
今天特殊……
就勉强看在她高烧昏倒的份上。
男人挺拔的脊背缓慢下压,手肘在被子里碾出深深褶皱。
他手扣着云织的脸,把她轻轻转向自己,漆黑眼睫半掩,藏住惊涛骇浪,在这个不为人知的深夜,克制地吻上她柔软唇角。
作者有话说:
太子:别动,给你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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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云织觉得自己半夜里应该是清醒了一下, 但费力睁开眼,在一片浓稠的昏暗里看见秦砚北守在她床边,俯身离得很近,呼吸近在耳畔, 磁沉隐忍, 热得她皮肤麻痒, 实在很不像他。
没等细看他表情,她短暂恢复的意识就又抽离,再次昏睡之前,高度怀疑她是被突如其来的画面给吓晕的。
看来她这次确实病得重了, 已经严重到出现幻觉。
不止梦里被太子爷掐,醒了也臆想出他意图下手, 实在有点过分,虽然她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说好的种菜又被迫搁置了, 但他那么面冷心软的人,肯定不至于想弄死她。
云织这一夜睡得很安稳, 退烧以后, 脸色也逐渐恢复,等再醒过来已经是隔天上午, 窗帘透进了几缕日光,照得她微微眯起眼,有种岁月安宁的不真实感。
她床头边放着倒好的热水,温度适合,送水的人应该刚走不久, 这栋房子里除了郑阿姨, 没人会这么细致地照料她。
云织润了润喉咙, 从床上撑起身,看到手机上有很多未读微信和好友申请,除了因为sin慕名来亲近的,竟然还有太子爷十分钟前发来的一条,语气一如既往傲娇不好哄:“醒了就别装睡,赶紧起来。”
天地良心,她只是稍微赖了一会儿床而已,这也被他知道。
等给他回复完,她视线再次落到热水杯上,冒出匪夷所思的念头,照顾她的人,总不会是秦砚北本人?
云织摇了下头,笑自己想太多,点进好友申请,最上面那条是她昨天没机会见到面的方医生。
她这边刚点了通过,那边方简就好像守在手机边一样,立刻发来消息:“云小姐,上次你给我打过电话,我就冒昧来加微信了,希望没打扰到你,烧退了吧?”
云织推测应该是方简帮她打针吃药的,认认真真对他道谢,说已经没事了。
方简那边也不见外,直接打来语音,先是医生口吻跟她寒暄:“你是不是最近在刻意节食?没别的意思,就是昨天发现你有点营养不良,血糖也低,你外表已经足够好了,还是健康更重要。”
“没有,”云织垂了垂眼,“是老问题了,我会尽量改。”
方简有点不解,一个正常长大的女孩子,也没有刻意瘦身,一般不会营养不良,她倒是特殊。
他没有过度追问,继续说要紧的,语气开始迟疑:“你在砚北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觉没觉得他性格,或者说心理层面——”
方简犹豫着应该怎么措辞,云织毕竟是秦震的人,关于秦砚北的病,虽说秦家那边算是半公开的秘密,但也不代表可以随便把真实情况告诉对立面。
问题是俩人又谈起恋爱,云织早晚会面对秦砚北的问题,与其到时候受惊吓回去跟秦震说不该说的话,还不如提早让她有个准备。
他正为难,云织已经听出他的意思,心里有了底,相信方医生是太子爷这边可靠的人,了解他的全部,于是直说:“他心理状况不好,发作的时候会情绪低迷极端,还有很强破坏欲,对物对人都存在强烈攻击性,也会自残,甚至……”
那句“有自杀倾向”她咬住唇没有说。
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