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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目间,竟然瞧见个枯树而成的篱笆院子,张放远揉了揉眼,以为自己做了梦,可眼睛揉的发疼,周围的一景一物却没有任何的改变。
    “怎的了,眼睛进沙子了?”
    张放远听到说话的声音近的在自己的脑门儿前,他微微仰头,忽而目光惊诧:“娘!?”
    身前系着灰布围襟的女子盈盈一笑,把怀里的盆子搂紧了些:“你这孩子,倒像是娘惊你一般,若是困乏了就去屋里睡会儿,时辰还早,娘到河边去把你爹的衣裳洗了。”
    “你爹今日去了城里,早上走的时候还说要买两斤猪肉回来,夜里娘做肉给你吃。”
    张放远看着女子脸上温柔的笑意有些发愣,懵着点了点头。
    “那娘去了。”
    眼见着女子出了院子,去了老远已经瞧不见,张放远才恍然回神,一跃从两条长凳并做宽凳上爬起来:“禾哥儿,禾哥儿!”
    他四下叫了半天,除却老旧的土坯黑瓦房子,还有圈关在院子角落的几只鸡鸭在咯咯叫外,哪里有人回答他的话。
    张放远进灶房去,下意识想要矮身低头进屋子,没曾想哪里用的上,他发觉自己起码比原来矮了两个头,手脚变小也变短了,吃惊之下他赶紧又蹿出了屋子,在院子里的水缸前看见自己的模样,眼睛瞪的跟铜铃一般。
    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不仅有些软,还有些圆,自己这模样竟然回到了十来岁时,他爹娘还健在的时候。
    见此情景,他有些兴奋,又有些失落。
    高兴能再见到爹娘,又揪心自己媳妇儿没了。
    他在水缸前跟条青虫一般扭来扭去的照了半天,见着此时正是春光正好的时候,也不从院门出去,撑手从篱笆上一跃而过。
    “张放远!”他才站稳,远处就跑来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是陈四,兴冲冲道:“去不去山上打野鸡?开春了,林子里的野物都跑出来觅食了,又肥又大!”
    “不去。”
    张放远独自往前走着,陈四也不放弃,跟在他屁股后头,探着脑袋问:“那去摸鱼怎么样?水涨高了些,肯定鱼虾不少!”
    “不去。”
    “去吧,去吧。”陈四央求着:“今天许韶春都去河边上洗衣服了,那头热闹的很,好多人,我们要是去抓鱼虾,还能看见许韶春。”
    张放远道:“我看她做什么。”
    言罢,忽而又意识到什么,他顿住脚步:“你说那头很多人?有哪些?”
    陈四见张放远起了兴致,连忙道:“王家的哥儿,赵家的小丫……”
    张放远听人叭叭儿的说了好一通也没听见自己想听着的名字,自己更是没兴趣了,陈四却眼睛里冒光:“姑娘小哥儿好多呢,人多咱们还能玩儿大地主的游戏,你又当地主怎么样?这回让我做大管家好不好!”
    张放远对小孩子喜欢的游戏也没什么兴趣,但想着许韶春也在海边,还是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着许禾。
    想着小时候的禾哥儿,他没来由有些激动。
    “走吧,过去看一眼。”
    陈四雀跃跳起来,拉着张放远便朝着小河边疯跑过去。
    春来乡野百花齐放,春播秋收的时候最是热闹。
    天气暖烘烘的,河边上除了一群洗衣妇外,还有好些脱了鞋袜踩水摸鱼的孩子,怕被大人训斥,特意在竹兜子隐秘处玩儿,同洗衣的大人互不干扰。
    瞧着张放远跟陈四过来了,浇水玩乐的男孩子像有了主心骨一般,从河里上来争先恐后的喊着张放远的名字。
    “咱们今天玩儿什么啊,抓不抓鱼虾!”
    张放远四下瞧了一眼,见果然是许禾不在,微有失望,他不咸不淡道:“没拿篓子地笼,怎么抓鱼。”
    “那我们玩儿地主游戏吧,今天人多!”
    张放远懒得搭理人,拔腿要走,一上田坎瞥见河溪的上流还有一团孩子正在洗衣服,都是些姑娘小哥儿。
    他伸长了脖子,走进了几步过去。
    “韶春,你的珠花也太漂亮了,可以给我戴戴吗?”
    “这样的珠花我多的是,借给你戴一会儿也没什么。”
    “你的手也这样的白嫩,是不是用了擦手膏啊!”
    几个姑娘小哥儿正在低声说谈嬉笑,气氛融洽,独是旁头有个灰衣粗布的小哥儿埋着脑袋未曾参与聊天,只顾搓着盆里的衣裳,在一群孩子中有些格格不入。
    便是只瞧了个后脑勺,张放远心里还是突突的直跳,一眼就认出了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人。
    他下意识就要呼喊人,忽的河边撒腿跑过了两个男孩子,想要引起里头的姑娘小哥儿们注意,举着竹筒做的水枪滋水,舍不得把水滋在自己喜欢的姑娘小哥儿身上,又不敢欺负凶悍的,几番巡视后,瞧见了旁头默默无闻的许禾。
    两股冰凉的溪水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准确无误的落在了许禾的头顶和脖子后腰上,春日天气虽是暖和了,可小哥儿姑娘到底是不如男孩子皮糙肉厚的不怕冷,又是摸鱼又是踩水的,小哥儿姑娘也只有天气好的时候来洗洗衣裳。
    猝不及防的水从后背上浇过来,冷的人一个激灵,许禾吓了一跳,连忙跳了起来,意识到只是水时稍稍松了口气,又赶紧擦头上和脖子里的凉水。
    诸人见着许禾像只抓耳挠腮的猴子一样擦水,始作俑者哈哈的笑了起来:“你看许禾,好像个傻大个儿!”
    边上的姑娘小哥儿们见状也轻轻笑出了声,瞧见了后头在大笑的男孩子,又不痛不痒的娇嗔起来:“李二蛋,周小虎,你们俩太坏了。”
    原是两头未在一起的小哥儿姑娘和男孩子因这场嬉闹都跑来看热闹,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偏生是许禾这个引子却是被撇在一边无人理睬,独自整理着湿了一半的衣服。
    张放远几大步走了过去:“你没事吧?”
    许禾早习惯了这般随时而来的戏耍和欺负,只是没想到会有人关切,下意识抬头,见着竟然是村里的小霸王,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张放远心中欣喜,仔细的看着眼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哥儿,身子很是有些瘦弱,但是因个子高,骨架也比寻常孩子大些,瞧着并不娇小,但也正是骨架子大又没什么肉,反而让人觉得单薄的很。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许禾已经开始给家里分担许多活儿了,晒的也有些黑,远看着并不多好看,但是近了仔细端详,眉眼也是十分端正秀气。
    张放远觉着自己媳妇儿小时候看骨相跟小鲤哥儿倒是很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崽子从小是公子哥儿,娇生惯养珠围翠绕的长大,养的十分漂亮,可小爹儿时日子过得不好,这才灰扑扑的不受人注意。
    许禾感觉头顶的目光有些炙热,后背又凉,这又冷又热的感觉让他浑身都不自在,他怕不是张放远想收拾他,感觉又是新一轮的戏耍,他往后头退了一些,对张放远的话充耳不闻,假装这人没曾说过话一般。
    热脸贴了冷屁股,张放远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已是许多年没有见过许禾这样对自己了,不得不说有些不习惯。
    “张放远!”
    陈四又跑了上来:“不是说不捉鱼也不游戏嘛,还以为你走了。”
    张放远把黏在许禾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忽而道:“天气好,我改了主意,你们不是想玩儿地主游戏嘛,要玩儿的都过来,陈四你点点。”
    陈四一蹦三尺高:“好嘞!”
    小孩子爱玩儿是天性,人多能一道玩儿更是欢喜,男孩子齐刷刷的全都跑去围住了张放远:“我,我!我也要!”
    羞怯些的姑娘小哥儿也是眼巴巴的看着孩子群中最高的张放远,生怕自己被漏了。
    陈四看到大家都很是积极,也就把在场所有的人都算了进去:“有十二个人。”
    张放远点点头:“那我就分配职务。”
    陈四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张放远,张着嘴暗示:管家,管家!
    “陈四做管家,驴子做账房,刘五小囍护卫……”张放远点了一波,看向先前欺负许禾的两个男孩儿:“李二蛋跟周小虎就做杂役。”
    “啊?杂役。”
    两个男孩儿期待了半天见是这样的小奴才,不高兴的撅起了嘴,站在张放远旁边两个高壮的小护卫入戏很快,凶巴巴道:“敢顶撞老爷,信不信我掌嘴!”
    李二蛋和周小虎登时就不敢说话了。
    “阿远,你看这次还有这么多小哥儿和姑娘,要不要选一个做夫郎或者夫人?”陈四提议道:“上次我们玩儿都没有女主人和夫郎。”
    张放远眉心微动,陈四这小子真是打小就机灵。
    “对啊,对啊!如果没有就不好玩儿了,地主家里都是三妻四妾的。”
    “好吧,那就选一个。”
    姑娘小哥儿们闻言都有些激动和期待,但是还得表现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来。
    张放远看着几个女孩子和小哥儿,手指从几个人的头顶越过,许韶春微微咬着下唇,心里暗暗想着待会儿要是做了女主人该指挥同伴做点什么好,就听见张放远道:“就他吧。”
    “啊?”
    众人惊诧出声,许韶春抬头一瞧,见着张放远竟然指着一边上的许禾。
    “阿远,你不会是指错了吧!”陈四问出了大伙儿心中的疑惑。
    “没错,就他。其他人就当丫鬟女使吧。”
    许禾突然被大家这么盯着看,男孩子觉得张放远眼睛出了问题,女孩子小哥儿嫉妒的直跺脚,他不知该如何处理:“我、我没说要参……”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放远打断:“快点开始吧,陈四你带两个人回宅子去把鱼网地笼拿来,待会儿好捕鱼。”
    见到张放远这么入戏,男孩子立马就忘记了选女主人一事,高兴的跳起来:“是,老爷!”
    “去两个人给老爷准备坐的。”
    领了命的人欢脱的跑去砍了芭蕉垫在田坎上,张放远一屁股坐了上去,朝立在一头有些茫然无措的许禾招手:“你过来坐我旁边。”
    许禾见过村里的其他孩子玩儿过这种过家家游戏,但也只是见过。
    以前张放远玩儿的时候也是做地主老爷,他总叫着些人从家里带碗碟工具出来,在山上的时候就捕猎,在河边就抓鱼,他手艺好,总能弄到东西。
    采集了食材以后就会安排人烧饭,做些野菜啊,鱼汤啊,在山里还有烤野鸡野兔什么的,过家家过的很真实,跟着他玩儿的实打实能吃上家里都不一定能吃的上的肉,为此大家十分热衷跟他一起玩这个游戏。
    自己虽从来都没有参与其中,小孩子都是有玩心的,即便是他从来没有玩过,但是见每回散场了他二姐和大家都依依不舍结束的样子,也是好奇和向往的,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也去的话会被安排成什么角色。
    他想自己那么不讨人喜欢,就算有一技之长会烧饭,但去了可能也只是做个默默无闻捡柴火的。
    这下竟然真的也参加了,还被选做了主人,一时间手足无措。
    张放远以前玩儿的时候重来没有选过女主人或者夫郎,好不容易等来机会,结果没有中选,女孩子小哥儿虽然遗憾,但是也没有过多沉浸在不满中,都开始玩儿了,之前玩过就很会进入角色。
    有两个小哥儿跑上来:“奴婢扶夫郎过去。”
    许禾咽了口唾沫,接着便被两个热心“奴婢”左右夹击给搀扶送到了张放远旁边去,他挨着张放远坐着,不敢看旁边的人,心里紧张腰背打的笔直。
    张放远心里美滋滋的,发话道:“你们两个做的很好,待会儿捕到了鱼一人奖赏一条。”
    两个小哥儿高兴的直跳,高兴之余还不忘福福身子:“多谢老爷夫郎。”
    大家见着有奖励,干起事情来更加卖力了。
    张放远翘着脚,一副当家做主的老爷风范指使着人:“李二蛋,周小虎,你们两个去把夫郎的衣服都给洗了。”
    “男的还要洗衣服啊?”
    “还敢顶嘴!”张放远的护卫发话,立马给老爷递上了竹筒制作的水枪,里头灌满了水,张放远劈手就拿水枪滋了两人一身,两个小子抱头鼠窜,大伙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去不去!”
    “去,去,小的这就去。”
    李二蛋和周小虎连连求饶,顶着水渍去把许禾的衣服抱来搓洗,张放远又道:“护卫过去盯着那两个刁奴,务必要把夫郎的衣服洗干净。”
    忠心的护卫连忙就去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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