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辞高悬马上, 眸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旁侧的参将同他征战良久, 见状亦有些激昂和兴奋, 他长得高壮魁梧, 一身腱子肉纵横沙场从未有过败绩,平日便喜欢打打杀杀, 这时早就按耐不住提刀冲到了阵前,但见第五辞始终岿然不动,他心里急得犹如火烧。
“将军只观不攻,可是另有打算?”
第五辞摇头并未直言:“时机不对,还要再等等。”
参将愕然,挠头极为不解,还想再问,第五辞已拨转马头,下达了军令:“卸下兵器,即刻归营。”
众将士听后无不一脸震惊,窸窸窣窣开始交流起第五辞话里的含义,参将更是眼冒金星,如遭雷击,慌张拦住调头的第五辞,想要问个清楚,却被他怒目一瞪,堪堪闭上了嘴。
大队人马最终浩浩荡荡地离去,一直退守到京郊二十里开外,安营扎寨,瞧着并不急于动手。
没人猜得出第五辞的心思,就连他的心腹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完全摸不着头脑。
士兵们参军渴求建立功勋,奋勇杀敌无非就是想挣个一官半职,好能来日光宗耀祖,青史留名,眼看大齐皇帝就在一墙之外,大伙摩拳擦掌准备来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刀剑都擦好了,却被第五辞命令留在山间日日与这枯树作伴。
无聊,憋屈,甚至还很郁闷。
不仅自家的士兵个个浑浑噩噩,面如土色,对面的齐军也是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哪有人带兵冲到敌方,临门只差一脚却又拐个弯折返的道理,有诈!决定有诈!
第五辞有意钓着众人的胃口,留驻在外始终按兵不动,等待朝廷军马短时间内集结完毕,好大显身手一举将对方歼灭个干净。
然而蜀军的威慑实在有够强大,皇城内的兵将不敢贸然冲出来厮杀,只能寄希望于外面的齐军能够快些赶回城来支援。
但朝廷设想的里外夹击的战略并没有来得及实现,第五辞靠着他独特的地理优势,生生切断了朝廷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大批兵源。
城外鏖战持续了快半月,直到初秋才有了略微减弱之势,这是大齐与蜀州之间最后一次决定性的交锋,其惨烈程度足以让任何人提起都深感痛惜与无助。
累累尸骨被随意丢弃在林间小道,无人认领,无人清扫,血水顺着雨水冲刷着土地,漫山遍野全是令人作呕的腐臭血腥。
齐军遭到重创,一再偃息旗鼓,第五辞处理起战事却越发变得游刃有余,除此之外,还能□□赶去别处,对试图从自己这里分一杯羹的其余起义军进行暗中偷袭。
皇城已经守不住了,将领在无数唾骂声中开门投降。
千里江山,风雨飘零,帝国的寿命岌岌可危。
第五辞还未正式占领都城,但赵珉已经束手无策,慌得找不着北。
任凭身侧每日都有数十禁卫军贴身一寸不离的保护,他还是觉得周遭随时都有敌军妄图夺取自己的性命。
白日静不下心,晚上也闭不上眼,时时刻刻感觉头顶悬了把利剑,仿佛下一瞬自己就要一命呜呼扭头去见阎王。
那些往日里鼻孔朝天,气焰嚣张的阉人早就收拾东西逃得一干二净,唯有他被困在这皇宫之中,孤立无援,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挡箭牌。
赵珉感到绝望,心比天高却又无能为力,往常富贵亮堂的宫殿,此刻只剩下满室昏暗,宫人都散了,连茶水都没有人来添置。
他站起身,孤零零地在殿内踱步,一遍又一遍地触摸那张龙椅,感受每一处凹凸的纹路,曾有无数个开朝早会,听那些唠叨的文官讲着听不懂的道理,他都会无聊地抠抠挖挖,上面早已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记。
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所有最尊贵的权力,以后都不再会属于他了……
萧瑟的北风透过虚掩的窗棂放肆钻入,赵珉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抱起玉玺呆呆坐在玉石台阶上,望着宫门兀自出神。
嘈杂,喧闹,外面熙熙攘攘全是树倒猢狲散的宫娥太监,知晓王庭大势已去,纷纷潜逃选择另投新主。
混乱中有一个穿着宫装的年轻女子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她长相姝丽,明媚可人,却是满脸得惊慌,声不成声,调不成调。
“陛下,快逃吧,臣妾带您走,我们去叛军找不到的地方。”
赵珉眯眼瞧了半晌,依稀记起她是自己新纳的嫔妃,刚过十五,还是个如花一般绽放的年纪。
他忽然笑了,嘴角上扬,眼神却分外阴鸷:“逃?能去哪儿?这天下还有朕的立足之地吗,人人都想要朕死,只有你说要帮着朕活命,你分明是想带着朕去投降,然后好当开国功臣!”
“不是的,不是的。”美人泣不成声,“臣妾知道一个地方,能够暂时躲避战乱,陛下跟臣妾走,臣妾定不会害你。”
赵珉恍惚听着,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他咬紧牙关,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道:“若有半句假话,朕便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臣妾不敢。”美人垂泪,好不怜爱。
赵珉这才松了口气,叫来为数不多的两个亲信,由其护送,一路逃出城外。
——
百年基业沉淀下来的齐王朝在这一刻随着硝烟彻底燃烧殆尽,而经过战火洗礼的繁华都城也在搏命厮杀中变成了一座无人认领的焦土。
天下分分合合,王朝代代更迭,只有那座明黄色金銮宫殿依然矗立其间,巍峨耸立,这里蕴藏着数不尽的财富瑰宝,也拥有着无数人奋斗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至高权力。
第五辞打马穿过城楼,重新踏上了这片故土,心境却比想象中的更为淡然。
他独自沿着大街闲庭漫步,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当街纵马,邀朋唤友的恣意岁月。
鲜衣怒马少年郎,雕栏瓦舍倚斜阳。
只可惜山河已逝,故人不在,往事也随之翻篇了。
手下的将士忙着清理战场,第五辞则由降军迎接正式步入宫廷,成为皇城新一任的主人。
京中的消息很快蔓延至州县各地,赵珩收到信函是在第三日的午后,他心情不错,对此结果已是意料之中。
身侧的亲信不知真相,脸色很是难看。
“殿下乃是正统,是皇室一族嫡亲血脉,朝堂诸事,理应归殿下所有,岂能让一个顽劣小子占尽了便宜。”
“他竟敢肖想皇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乱臣贼子,理应人人得而诛之。”
……
赵珩竖掌止住几人的怒言,笑了笑,说:“乱世当前,本就是能者居之,我既无作为,哪有白占的道理。”
“那便反了,殿下。”
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同时撺掇赵珩起事夺权。
大伙在乡野隐姓埋名了好几年,等得便是这个机会,如今却被第五辞捷足先登,如何能甘心。
几番轮流劝说下,赵珩终于点头应允。
“有劳诸位,随我一起出征。”
京城的局势才刚安定下来,很快在南方荆州一带,突然冒出一支不知名军队,数量之多,足有三万余人,用以失踪的先皇十七子赵珩的名义号召民众反齐。
一边是半道起义的草根英雄,一边是正儿八经的皇子皇孙,不明所以的百姓们自然选择站在赵珩这边,纷纷职责第五辞是篡权夺位。
与此同时被蜀军打压的各支散落部队也见风使舵改投赵珩麾下。
滚滚狼烟还未在大齐领土上燃尽,山河又一次被铮铮铁蹄所踏破。
更多的人冷眼选择漠视,只有少部分人在观望,这位新主是否能够守得住刚打下来的江山。
奇怪的是第五辞并不急于称帝,甚至连衣食住行这类日常琐事都是在宫外的衙署内解决,他每日奔波,忙碌于战后城池的重建,对于部下央求他黄袍加身的提议一律拒绝。
世人都在猜测,许是第五辞忌惮失踪的赵珉,想要将其活捉后才顺理成章登上天子位。
但只有第五辞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没有花过多精力去追查逃脱的赵珉,而是按功授爵,犒劳三军,在这个外有强敌环绕,内有阉党肆虐的重要节骨眼上,不仅没有趁热打铁发兵去对付那些试图争夺帝位的劲敌,反而休整军队,开始与民同乐。
这神一般的心思让人琢磨不透,参将看在眼里却是有苦说不出,想着他简单放松一下也好来日做点实事,谁知一晃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
以至于赵珩的势力在南边发酵过大,不可避免威胁到京畿时,第五辞才带着休整后的兵马赶去与之应战。
剑南一别,京郊再见。
两人乍一碰面,竟从挚友成了“对手”。
还是为了皇位即将斗得你死我活的对手。
第五辞咬了咬牙,觉得自己半辈子的演技都要耗在这了。
这仗若打,想来又是一番生灵涂炭,可若不打,定是又瞒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第五辞抓耳挠腮,干脆舍身冲入敌营。
赵珩被他的突然之举吓得额角冒汗,一夹马腹出阵“迎敌”。
两柄长剑在半空交汇,卡擦一声,火光四溅。
赵珩趁机俯身低语:“我不与你真枪实干,小心身后,莫要伤了自个。”
第五辞舔了舔唇角,笑道:“放心吧殿下,我有分寸。”
军中男儿,马背上打天下,第五辞自诩没吃过败仗,对付这些普通士兵简直绰绰有余。
即便知道自己待会儿就要被“生擒”,他也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一副拼命抵抗的模样。
赵珩见他一身血污,已然杀红了眼,心里不禁暗叹:到底是出了名的冷面小阎王,动起手来便全然顾不上生死了。
两人人群中对视一眼,很快避开视线,第五辞大笑着越跑越远,将赵珩军中的士兵杀得抱头鼠窜。
谁也没料到此时队伍中有人正拉弓对准了马上飞驰的少年。
等到赵珩察觉时,羽箭已经擦过他的耳畔,刺入甲胄,穿透皮肉,发出扑哧闷响。
那个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在一支流箭的射杀下堕马坠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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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该死的,又把女主给打没了……
但不出意外的话下下章就会完结了
第一百零八章
第五辞败了, 没有如料想般留下活体,还差点被人夺去性命。
纷乱的缠斗间,他左手惨遭踩踏, 右腿也避之不及地挨了一记砍刀,痛不欲生之时,有人扛起他拔腿便朝外跑。
赶来的是他的副将, 在生死关头拼命护送他回营。
箭矢如密雨汇拢在头顶, 副将忙于混战, 逐渐有些吃力, 手忙脚乱中自己也身负重伤,第五辞在枪林箭雨被颠的吐出一口老血,迷糊间失去了意识。
赵珩大获全胜,举全军之力攻入都城,自他进驻皇宫起, 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优待战俘。
像第五辞这样的前朝反军, 不仅没有遭到围剿屠杀,反而深受优待, 得到宫中医官的悉心照料。
赵珩将第五辞秘密安置在城内一户民房中, 召集名医为其暗中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