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部下如今逃的逃,散的散, 为数不多的精兵也已被朝廷收编, 孤零零的第五辞身边只有一位老卒陪伴。
赵珩倾尽全力为第五辞寻医疗伤, 但不幸效果甚微, 一连几日他都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
事关第五辞的去向,世人议论纷纷, 有说他是诈死,也有人说他是逃遁,但要论真相到底是什么,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消息传至剑南,是从温娴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开始,她怀着忐忑的心情颤颤巍巍展开纸笺,只见上头赫然并列四个大字,飘如游云,笔画纵横不成章法,可以看出提笔之人的焦灼不安。
“辞危,盼归。”
温娴垂下眉眼,心里那根弦猛然断了,仓促间将纸藏于袖中,一时失手打翻旁侧的杯盏。
滚烫的茶水哗的倾倒在桌面上,淌过掌心,滴在裙摆,裸露的肌肤红成一片,她却浑然不觉。
第五月瞧见母亲惨白的面容,推了推她的胳膊,害怕道:“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温娴回神,低头对上女儿关切的目光,一时间情难自抑,哑着嗓子哄道:
“阿娘要出一趟远门,去京城看望一位故人,月儿留在家中陪着阿爷阿奶,乖乖等娘亲回来,好不好?”
不明真相的小丫头只听见母亲说要外出离家,便哭天喊地搂住她的腰,说什么也不放人离开。
温娴忍着锥心之痛狠狠拨开第五月的小手,蹲下身,与她耐心讲着道理,如此哄了足有半个时辰,等到小丫头点头,才疲惫地喘了口气。
她心急如焚,连行囊也来不及准备,匆匆捆了个包袱,放了银两和几身换洗衣物,牵出马匹,于当夜紧急出发。
温娴的骑术还是第五辞亲自教的,就在三年前,两人初到剑南之时,第五辞爱玩,时常带着温娴出城踏青,兴致来了便嚷嚷着要教她骑马,手把手一点点教导,认真起来毫不含糊。
看似简单的事情,温娴也学了很久,因为愚钝,最后只掌握了丁点皮毛,她原本畏惧,有些不太敢独自纵马,今日也是试着架上马鞍,没想到刚一翻身就找到了当初驰骋的感觉。
温娴忆起旧时的点点滴滴,眼中几度酸涩,握紧手中的缰绳,更加用力地挥舞着马鞭。
胯·下骏马似有感应一般,纵身跃起,再次加快速度。
只见山野间一人一骑呼啸而过,转眼便消失成了一个模糊黑点。
秋高气爽,温娴一路风尘仆仆驶出蜀地,距离出发,已经过了整整十日,这期间风餐露宿,昼夜兼程,她恨不得长了对翅膀,可以即刻飞回京城。
天气虽已转凉,可她却不似平常,浑身冒着热汗,多日以来马不停蹄地狂奔,吹过冷风,自然也就病倒了。
温娴强撑着一口气,寻了处客栈暂时歇下,吃过饱饭,用了药,浑浑噩噩睡了两天,身子还没好全,就又继续策马疾驰。
一路对于第五辞的谣言越来越离谱,温娴听在耳里,疼在心里,不安感越来越大,纯粹是拼了一股信念才能坚持到现在。
她已是疲惫到极点,身下的马儿跟着她亦是累到直喘粗气,臀上被抽打得渗出血丝,步子逐渐变得迟缓。
温娴滚滚泪珠溢出眼眶,在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终于赶到了京城。
负责接应她的是一个面生的士兵,见到温娴靠近,立刻打马过来。
“可是将军夫人?我家主人托我带您去一个地方。”
温娴诧异,忙问:“你家主人是谁?”
士兵言简意赅:“写信之人。”
一语道破温娴此行的缘由,却又很谨慎没有挑明背后之人的身份,严谨有深度,看来此人是有意要留下点悬念了。
温娴点点头,道:“那便有劳了。”
随着士兵缓缓步入城门,温娴已无暇再去打量这座承载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繁华都城,想起信笺上血淋淋几个大字,她喉咙发紧,喘不过气来。
尽管士兵已不断加快脚步,一路连抄近路,温娴还是不停地催促。
想要快点,再快点。
彼时天已经擦黑,街道四周都亮起了灯,士兵驾轻就熟摸到一处民房前,推开门,示意温娴先进。
“夫人,到了。”
他说完规矩立在墙角,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温娴顾不得向士兵打听具体情况,沿着光亮寻到第五辞的房间,还没用力,门自己开了。
迎面一股苦涩的药味,混合着汗液和血腥,房内窗户关得紧实,闷得味道越发刺鼻。
印象中第五辞就老是受伤,打打杀杀的性子没一日身上不挂点彩头,他尚武,也爱拼,打起仗来更是不要命的疯狂。
温娴本是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但见此情景,仍是不可控地红了眼眶。
床上的第五辞比想象中的还要瘦些,双颊凹陷,嘴唇灰白,整个人了无生气,像是下一瞬就要气绝身亡。
温娴摸摸他的指尖,一片冰凉,又再探到他的鼻下,还好有微弱的呼吸。
若非反复确定他仍有生命存活的迹象,温娴觉得第五辞可能就是一具保存完好、等她过来认领的尸体。
推开窗让清风驱散屋内的味道,温娴倒了杯茶想要给第五辞润润唇,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微哑的声音:
“该喝药了。”
一位身形瘦削的老者缓缓走了进来,他年纪有些大,脚步甚是迟缓,颤颤巍巍端了一碗药,黑糊糊的,老远都能闻到一股苦味。
温娴接过:“我来吧。”
老者点点头,把药放在床边,轻掩上门退了出去。
温娴就这么守了第五辞一个晚上,次日晨起,看见老人家正坐在门口浣洗衣裳,有些不忍,拿了银两欲放他归家。
老者连连摆手,声称自己不是贪图钱财之辈,他无儿无女又没有家人,此前不过是第五辞军中一个看管后勤的马夫,跟着打仗勉强混了一口饭吃,如今见到第五辞遇难,说什么都要留下来照顾。
温娴便也没再强求,留下老者,当作行一回善事。
第五辞的身子总是让她格外操心,但据看过的大夫所言,他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罢了。
后面几日陆陆续续又有医官上门来复查,临走前还顺带留下了大批药材,温娴单单看了一眼,便知这些都是世面上难寻的珍品。
她不清楚这是否会与写信之人有关,但可以肯定此人一定来头不小。
——
秋风卷起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脚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场雨水落下来,天彻底凉了。
第五辞在夜以继日连番的喂养下,总算清醒过来。
见温娴坐在床头,一脸忧思愁容,他自我反省一番,低头赶紧服软:“我没事,死不了,小伤小闹罢了,我睡一觉就能挺过来。”
温娴默默听着没说话,只是握着他手的力度逐渐收紧,收紧,直到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掌心。
这点痛感还不如第五辞在战场上所受的刀剑创伤,他不仅不嫌疼,反倒咧开一口白牙兴奋道:
“仗打完了,这天下也就定了,往后不出意外我都不会再离开你半步,我们回家,好好过日子,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第五辞嘀嘀咕咕自顾说着:“经此一遭我也算看明白了,千好万好都不如自家的窝好,任凭你在外呼风唤雨,拥有他人求之不得的权势,但身边若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到底还是无福享受,我半辈子稀里糊涂就这么混过去了,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幸得最后还有你在身边。”
此话本意是想安慰温娴,让她听后能够放下心中介怀,第五辞一边说话一边打量,发现她目光始终很淡,半点也没有高兴的样子。
第五辞慌了,恨不得自扇巴掌,物极必反,言多必失,他指定又是踩到天雷了啊。
躺了这么久,合着一身没长进,还把脑子给睡糊涂了,第五辞抓耳挠腮,正是纠结之时,双颊忽然猛地被人托住,接着一双柔软的唇瓣毫无征兆地贴近上来。
依稀有茶花香气,蹿入鼻息,淡雅清新,令人心生向往。
第五辞偶感脑中有烟花炸开,他的眼前闪过一道凌厉白光,酥麻从四肢蔓延至肺腑,他偏过头,大口喘息着。
下一瞬甜美复又贴了过来,温娴轻含着第五辞的唇瓣,一寸寸磨合,一点点深入,明明往日简单调情都会羞涩的她,此刻却像是情绪突然失控,把全部情感付诸于唇齿,霸占着他的呼吸,令他毫无招架之力。
第五辞呆若木雕,心乱如麻。
似乎不满意他的分心,温娴颦眉咬住他的下唇,趁其吃痛,舌尖撬开他的牙关,一举摧毁所有阻碍,攻城略地,扫荡着他仅存了一点理智。
第五辞反扣住温娴的后脑,加大力度,唇舌缠绕。
被风拂过的狭小内室,角落里放置着一株含苞的秋菊,花蕊半露,吐着幽香,在这暧昧氛围的滋养下,芳颜独立,暗香犹存。
两人忘我的亲吻间,房门打开又合闭,老者退出屋宅,走向院中,对着面前华服之人躬身行了一礼。
“将军身子多有不适,今日许是无法见客了。”
男子闻之一笑,却也并不介意吃下这道闭门羹,摇头叹息说:“也罢,看来今日还是多有不便,我且等等,改日再来拜访。”
“您慢走。”老者色愈恭,礼愈至,将男子送离出府,回头继续捯饬草药。
温娴偎在第五辞的怀里,被他一个用力,压在床上。
两人分开,额头相抵,彼此都在微喘。
“你可知我有多害怕……”
第五辞喉结一滚,屈起指背反复摩挲着温娴的唇角,他密密麻麻的亲吻落在她的颈侧,闷闷地说:
“以后不会了,我现在可比从前惜命多了,遇事只会跑,哪能平白让人占了便宜。”
“大不了就当是出血免灾,见点红嘛,说不定来年还会有喜事呢。”
温娴破涕为笑,第五辞掐着她的脸低声抱怨。
“你每次能不能换个时机主动,我身子虚着,在这情况下毕竟也不太能施展得开……”
温娴锤他一通,气鼓鼓道:“让你贫嘴!”
第五辞揉着被她捶打的臂膀,只觉得心比蜜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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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真甜!
第一百零九章
大齐共主三百年, 先祖辟天地,后世承恩爵,帝国历经风雨, 十三朝集权,早已威震四海,扬名华夏中原。
然江山如画, 久来总有窥探之辈, 月满则溢, 兴极而衰, 苍生涂涂,十年饮血,此间,山河动荡,铁蹄铮铮, 王朝崩坏, 险遭覆灭。
……
时有永康帝十七子,文才武德, 宏韬大略, 母为羌人异族, 少时便不得帝喜, 承安二十三年被贬,褫夺封号, 迁往皇陵, 遇火患, 乃去, 不知所踪。
后于大业四年自荆州起兵,收复江南, 逐鹿中原,诛阉党,灭佞臣,平叛乱,创世举,帝登基起未曾有过丝毫懈怠,西击戎狄,南破巴蜀,北收失地,东扩四海,平定乱世,横扫千军,天下复归大一统。
——《齐书·昭武皇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