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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欢欢喜喜的等待1966年的春节。今年农场可是相当大方哩,整整给大家放了5天假。
    啊,他们终于可以过上吃吃睡睡的小日子啦。
    大年三十上午,团场的司务长带着几个身材魁梧的棒小伙子在打谷场上给老职工分年货,有猪肉,羊肉,还有蔬菜,完全够各家各户过年的时候招待客人了。
    不过这些年货并不免费,而是会计记在账上,后面再从大家的工资里头扣。但谁也不在乎这些,所有分到的人都喜气洋洋。
    至于他们知青,则每个人都领到了一身新军装和一双新鞋。真的是新的,不是之前那种被淘汰下来的旧货。所有人都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天啦,他们终于穿上新军装了。
    团长在旁边看热闹,见状就乐呵呵,还故意逗他们玩:“呀,都这么高兴了,那场里头就不给你们发年货了啊。这个瓜子、花生、干枣、糖果、苹果还有梨子,我们就都拿走了啊。”
    大家哪里肯,一个个争先恐后:“要要要,我们都要!”
    团长哈哈大笑,招呼他们:“快把东西拎回去,早点跟你们高连长出发,别赶不上去兵团吃午饭。”
    按照军垦农场的老规矩,年夜饭是全年队的干部职工跟家属一块儿过的,叫做春节大会餐。但是知青们是军垦新战士,所属关系属于农场本部,只是暂时在这边呆着而已。所以今年过年,他们得去本部,在那里表演节目,和大家伙儿一道吃年夜饭。
    “好好表现!”团长一本正经,“别到时候叫人笑话,我们团把娃娃们都带孬了。”
    大家赶紧立正,敬礼,响亮作答:“保证完成任务!”
    军团总部的礼堂也没有特别的高大上,跟团部农场一样,就是个高高大大的泥胚屋,能容纳好几百号人。
    他们到的时候,礼堂中间摆着的大火炉里,枯树枝正熊熊燃烧着。火炉是用废旧油漆桶改造的,木材毕博直响,筒身跟烟筒也烧得通红。整个礼堂都暖烘烘的,从寒风中走进来的人顿时浑身舒坦得不行。
    因为下午还有联欢会这个重头戏,所以参加表演的同志们午饭吃的都相对潦草。一盆孜然大葱羊肉片,葱多肉少,一盆熬白菜,油光也不多。不过大米饭还有花卷跟馒头管饱。大家还是吃得开开心心。
    待到饭盆端下去之后,礼堂中就更加热闹了。军垦农场驻扎的解放军还有各个团场以及各部门的优秀职工代表齐聚一堂,等待着晚会上演。
    要上台的演员们赶紧趁着最后的时间熟悉自己表演的内容。
    徐文秀看着走来走去的杜忠江,又忍不住替他犯愁:“他到时候会不会呆在台上呀?要不,咱们换个人吧。找位女知青上去纺羊毛。反正咱们只是展示而已。”
    戴金霞摇头:“没事,他能撑住。这个纺车主要就是他做出来的,没有谁比他更合适。”
    嘿,都说大夫讲究望闻听切。都给学生讲了个把月草药的戴医生看人还真挺准。
    真正上台演出时,报幕员一说:“下面请欣赏表演《纺羊毛》。”,杜忠江就将纺车搬上台,然后一板一眼地开始捻毛线。
    台下的观众们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个小话剧。结果他们等了足足三分钟,惊讶地发现台上仍然只有杜忠江一个人,他做的也只有仿羊毛一件事。
    大家先是窃窃私语,然后女职工代表发现了关键。这辆纺车捻起毛线来快的很呢。看看,这才多会儿功夫,那纱锭就绕了厚厚的一层。而且纺羊毛的人一点儿也不累,姿态惬意,简直就像是踩缝纫机,轻松的很。
    捻毛线是冬闲时期农场职工的重要工作之一。在这个基本上,所有东西供给都得凭票的年代,能够用场里发的福利做成毛线,自己织衣服穿上身。是多少人羡慕的好事啊!
    坐在后面的职工代表,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还有人索性站起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杜忠江捻完了手上的羊毛团,站起身朝台下喊:“这就是我们新兵连改造过的纺车,平均工作效率能够提高三倍。现在,我们把它介绍给大家,希望他能够为更多的人提供便利,节约所有人的时间,好让大家可以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农场的生产劳动中去。”
    刚刚表演完的女知青和男知青也派了代表上台,指着自己身上的红围巾和蓝围巾给大家看:“这就是我们用自己纺的线织成的,一点儿也不比商场卖的差。”
    其实他们一开始想的是织毛衣,这样穿上身的效果会更好。只可惜织毛衣可不是做衣服。即便是熟练的老手,也得花上一两个月的功夫才能织好。何况是他们这些知青。好多人还是第一次拿起针线呢。
    算了算了,就人手一条围巾吧,好歹是这个意思。
    反正他们亮相的效果已经够震撼了。
    台下观众一片哗然。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突然间响起了一声:“好!”,然后掌声雷动。
    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的知青们瞬间笑成了夏天的向日葵。他们成功了,他们又将一项新技术推广了出去,他们为农场的生产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这个时代文娱活动少,农场放一场电影都是大事件,更何况是文艺汇演。大年三十的这场联欢,大家伙儿从吃过午饭一直忙到吃晚饭,看节目的和表演节目的,谁也没嫌时间长。
    听说以前都是吃过年夜饭看晚会。但是因为难得有喝酒的机会,好多人都在除夕宴上喝醉了,最后看节目时呼打成雷。
    领导觉得这样非常不尊重精心准备节目上台表演的演员们,所以就调整了先后顺序,先看节目再吃饭。
    等到晚会结束了,大家才意犹未尽地离开。知青们身为单身汉,就留在军团大食堂吃年夜饭。
    哈,果然是过年啊。军垦农场这回是下了血本哦。桌子上摆子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硬菜。瞧这一大盆一大盆装的,热气腾腾。
    有大块的红烧猪肉还有大盆的萝卜烧鸡,胡萝卜炖羊肉和土豆炖牛肉的分量也扎扎实实,跟它们比起来,红烧鲫鱼以及韭菜炒蛋完全属于素菜啦。
    桌上还摆了酒,是果汁兑的酒,瓶盖子一打开,那浓郁的香气就弥漫开来。田蓝都忍不住想要伸手了。乖乖,果子好,酿出来的酒也好。
    待到桌上的人每人满上一碗酒,政委过来招呼大家:“同志们,都辛苦一年了,不要拘束,都放开肚子吃吧喝吧!”
    哎呀,这才是真正的天籁之音。
    知青们都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捞起筷子,快准狠稳地对准大肉。
    入冬以后,因为不再开垦荒田,所以他们的小灶也取消了。虽然这些天农场有腊肉卖,但是大家也基本上买到手就给家里寄回去了。似乎工作了,拿到了工资,所有人都瞬间懂事起来,意识到自己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如此一来,那大家的伙食质量肯定不咋滴。好在不做重体力活,倒不像之前那样觉得饿了。
    就是没油水,寡淡的慌。
    田蓝咬了一口胡萝卜炖羊肉,顿时想竖大拇指:绝,绝绝子的绝,特别有那个缸子肉的感觉,真香。
    还有食堂大师傅烧的东坡肉,也很得真传嘛。谁说大锅菜不好吃来着,绝对是以偏概全。就这一桌,放到什么地方都不拉胯。
    大家吃着喝着,人人欢声笑语,开心的不得了。田蓝还用红烧肉的汤汁拌饭吃,感觉超级过瘾。
    好放纵啊,完全不担心身材的大吃大喝,实在是太爽啦。
    酒过三巡,桌上的大份菜都快见底的时候,饭堂里突然间又热闹起来。不少老职工都站起身,纷纷跟来人打招呼:“陶军长,军长你来了啊。”
    身上穿着军大衣的陶军长同众人打招呼,笑道:“你们吃,吃饱喝好,争取明年更上一层楼。”
    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他们应该主动点儿,给军长敬个酒什么的。
    嗐,其实他们之前也该给政委敬酒。不过那会儿美食当前,所有人的魂都被勾跑了,谁还顾得上礼节呀。难怪老职工说他们是娃娃,他们的确很不懂人情世故哩。
    大家刚琢磨着要补偿一番,不曾想,陶军长居然主动到他们各个桌上打招呼:“吃的怎么样啊?吃饱喝好不想家,安心留在咱们宁甘农场过大年。”
    大家赶紧纷纷表示,吃的很好,不想家。他们是军垦战士,应该以农场为家。
    陶军长笑呵呵的:“想家也正常,以后在咱们农场安了家,就有自己的家啦。今年是来不及,等明年看吧,看后面有探亲假,也可以回家看看嘛。叫家里人瞧瞧你们现在的精气神,就不担心了。”
    知青们大喜过望,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机会回家过春节。
    主要是这个时代交通极为不便利,别说是在军垦农场了,就是一般在外地偏远地区工作的人,逢年过节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没办法,条件限制嘛,大家也习惯了。
    陶军长喝了一碗果酒,然后笑着问:“你们那个纺车很不错呀,谁做的?”
    冯祥生立刻拽杜忠江的胳膊,让人站起身,介绍道:“他,是他做的,他去修车铺淘了工具呢。”
    杜忠江有些不好意思,说话也开始磕碰:“不,不止我,大家都出主意了。是我们大家一起做的。”
    陶军长笑了起来,点点头,肯定道:“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不愧是新时代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就是要有这种精神,就是要有这股劲,这样才能力争上游,把我们国家建设得繁荣富强。”
    大家立刻鼓起掌来。
    陶军长又开始关心大家的思想状况:“你们当中谁是团员谁是党员啊?”
    约摸有1/5的人举起手,他们是团员。党员倒是还没有一个人。
    陶军长点点头,笑着招呼他们:“要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好好学习,增加自己的党性修养,争取早日入党。入党申请书要写,不能让党组织还追在你后面要。”
    团员们赶紧点头,一个劲儿称是。
    陶军长的目光又落在那些没举手的知青脸上,笑道:“我看你们的年纪也够了,怎么还不积极加入团组织呀?”
    他指着杜忠江道,“你十八还是十九?大小伙子了,这事可不能落后。”
    杜忠江的脖子一下子缩了下去,刚才因为激动而泛红的面庞更是瞬间恍白。他垂着脑袋,支支吾吾道:“我出身不好,我入不了团。”
    他就是那种黑.五类分子,他爸爸是资本家。可天地良心,当年他爸在外面就有个小公馆,连家用都不给他妈。后来逃去台湾的时候,他爸也没管他们母子俩,直接搜刮了家里的财产,带着小老婆跑了。可怜他妈那个时候还怀着孕呢。
    他这个资本家的少爷,一天福没享过。却因为那样的出身,替那位他恨之入骨的父亲遭着罪。
    可有什么办法呢?谁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投胎。谁叫他就是这么个出身。
    陶军长盯着杜忠江,一直看到人都快哭了,他才挑高眉毛道:“人的出身是自己能选择的吗?谁都选择不了。伟大的革命导师恩格斯也是开着工厂呢。人的出身无法选择,但是要走什么样的道路却可以选择。只要你一颗红心向太阳,永远都不忘为人民服务,积极参加生产劳动,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我看你就是新时代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嘛。这样的好青年,为什么不能加入共青团呢?”
    石破天惊。
    陶军长的这番话,在1966年,完全可以用石破天惊四个字来形容。
    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那些出身不好的知青,瞬间就红了眼睛。从来没有人对他们说过这些话,从他们身上烙下黑.五类分子的烙印开始,他们受到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歧视。
    团组织党组织这些,哪里轮得到他们沾边?他们需要的是不停地改造自己,像劳改犯一样为自己的出身赎罪。好像他们投胎当人就是最大的罪过。
    陶军长的浓眉往上挑,声若洪钟:“怎么,你们没信心?”
    “有!”杜忠江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
    其他先前没有举手的知青也跟着喊:“我们有信心!我们一定以团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争取早日加入团组织!”
    陶军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用带着浓郁的地方口音的塑料普通话开口:“这就对了嘛,年轻人,就是要一颗红心向太阳。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将来终究有一天还是你们的。你们一定要有主人翁的姿态,永远向好。”
    他的目光扫视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庞,语重心长道,“你们不要有心理负担,国家和人民把你们交给我们,就是相信你们是好样的。就是有不好的,那也是旧社会的错。旧社会把人变成了鬼,新社会能把鬼变成人,何况是你们这些一心想好的青年呢。都写申请书啊,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你们不是光嘴上说说,而是真的有信心,有魄力。”
    饭堂里突然间响起了哭声,好几位知青都哭着喊:“我能入团了,我也能入团了,我是社会主义的新青年。”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大姑娘小伙子都哭成了一团。由他们带头,在场的好多人集体哭出了声,一个接着一个抹眼泪。
    他们是好青年,他们是真正干革命的人。总算有老革命,总算有长眼睛的人能够看清楚这件事。
    杜忠江还一边哭一边表态:“我要给我们家写信,让我妈跟我弟弟都过来。我妈不是资本家的阔太太,我妈一直干活,我妈就是劳动人民。我弟弟也会干活的,我们一直都干活。”
    陶军长还关心了一句:“哦,你妈跟你弟弟现在在家做什么呀?”
    杜忠江抽抽噎噎:“我妈是高中物理老师,我弟今年初中毕业。”
    陶军长笑了起来:“来嘛,那就一块来,一家人都扎根宁甘,多好的事。”
    田蓝也觉得这事挺好。毕竟就以杜忠江家的出身,后面一旦运动开始,他家就别想有太平日子过。
    其他知青也跟着问:“那我们家里能过来吗?我弟弟我妹妹也毕业了,也想有机会建设祖国。”
    “来来来,都来,欢迎。”陶军长看上去心情好极了,“广袤的天地,伟大的事业需要人民不断加入。来嘛,怕啥?咱们宁甘这么大。但凡肯干活的,就没有饿肚皮的道理。你们不是刚开垦的田吗?正好,来了人还能快点儿种起来呢。”
    类似的话,大家从团长嘴里已经听过一回。现在是军长发话哩,大家更兴奋。
    田蓝也替大家高兴。
    她从不认为这个时代从城里到农村参加农业劳动,是在祸害这些参与的人。
    参加农业劳动有啥好丢脸的。
    不说缔造新中国的大佬们大生产运动时个个都开垦荒地种吃的,就是往前数,皇帝老儿跟皇后娘娘每年还要农耕纺织那么一回。从哪个角度讲,谁也没理由觉得自己沾了农业就侮辱了高贵的血统,羞辱了自己的人生啊。
    再说了,到农村干活给自己挣口粮,总比陷入狂热,多年以后自己都不愿回首来的强。
    况且,上山下乡运动是这个时代社会发展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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