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枝没多在意,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玩手机。
目前正值十月长假,她还有两天的假期。
友枝叹了口气,她真不想开学。
……现在唯一的好事就是,她不用写学校作业了。
在店里坐了那么一会,再抬头,正对的玻璃窗外,两个穿校服的男生站着路灯下。
一个模样看着流里流气,另一个稍微文气点,但神色都很烦躁凶恶,不像是乖乖的好学生。
她歪头看着,挑了挑眉。
两个少年打着手机,义愤填膺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
声音很大,清楚地传进友枝的耳中:
“我.操.了,我老舅说的,史凯那孙子根本没被怎么样,就他妈进少管所改造了三个月,出来还跟没事人一样!真他妈恶心。”
“明天他就回镇里了吧?堵他去!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把凛哥也叫上,那孙子见到他就吓尿了。”
“行,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做了那混事还敢觍着脸回来,他妈的。”男生好像气的不轻,骂了几句脏话,模样很愤慨,手一下重重拍打在路灯杆上,砰的一声响。
咬着面包,友枝慢悠悠地抬眼,脑里开始思索对方口里的那个称呼,凛哥?好中二的叫法,不会是什么不良少年的头头吧……她心中暗自吐槽,忽然听到“啪嗒”一声,刚才还文文静静的店员小姐打开门疾步走出去,冲两个男生中气十足地喝道:“你们俩给我小点声,吓到我顾客了!”
奇怪的是那两个男生立刻怂了,“是秋佳啊,不好意思吵到你了。”那个文气的少年说。
也就是在这时,他们注意到便利店窗玻璃后坐着的一个陌生少女。
她皮肤很白,穿一件粉色薄上衣,黑短裙,一头长发披肩,细腿下一双黑马丁靴轻轻点着地砖,模样瞧着百无聊赖。
她随意倚窗垂着眼睑,单手托着下巴,咬着牛奶吸管,神色懒散困倦。
女孩的眉眼美到几乎带了攻击性,她的睫毛长而翘,一双妖娆的桃花眼,肤色白皙,眉眼精致,气质又仙又欲,随意往那一倚,整个人美的像是杂志画报里的高冷仙女。
高非心里被一片“卧槽”刷满屏,不可置信:他们小镇上什么时候来了这么漂亮的姑娘?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那少女抬了抬眼,并没察觉。
高秋佳见状,过来掐他手臂凶巴巴地:“谁让你拍了?枝枝不喜欢被偷拍!”
高非吃痛,躲开妹妹的爪子扯开了嗓门:“我拍美女怎么了,不让啊?”他把照片发到微信群,打字:“看看,便利店惊现现象级大美女!”
旁边的朱列挠头提醒:“你们小点声……这玻璃不隔音,人家能听见。”
高秋佳跺脚,小声嗫嚅:“回去发我一份。”
“那什么,秋佳啊,你说的那个特喜欢的少女艺术家,就是这位?”
三秒后,微信群开始疯狂冒消息:
“草好美!阿非,你拍的这美女谁啊? ”
“卧槽大美女啊,感觉校花都没她好看”
“草,愣着干什么,快上去给爷要联系方式!”
“@akiasta 凛哥,你快看看,这妞多正!”
“对对,凛哥快来!”
门扉挂的铃铛响起,几人抬眼,见座位上那女孩推门走出来。高非见状立马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吹口哨,眼睛却偷偷往她身上瞄。
少女把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你们刚刚拍我。”
她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语气淡漠到了极点,眼神淡淡扫过来,等一个回答。
高秋佳脸一阵红,顿了几秒后鼓起勇气上前:“你好,友枝,我是你的…”
“粉丝”二字还没说出口,少女按停了手里响个不停的手机。
“喂?”她接起电话,和他们点头示意后,擦肩而过。
三人面面相觑,听到树上有乌鸦叫,“秋佳,你没说过你的小偶像性子这么高冷啊?”高非说。
“可能她心情不好吧……毕竟网上那些评论说的很过分……”高秋佳低头,鼓了鼓嘴巴。
微信提示音响起,是一条新消息。
akiasta:……没兴趣。
akiasta:准备去祠堂。
高秋佳见状:“对,这个月要去祭拜一下美和婆婆的!怎么给忘了!”
友枝正在新小区里夺命狂奔。
刚才友娜在电话那头对她有点生气:“让你上祠堂,怎么忘了,快点过来!” 然后电话被挂了。
无奈,她只得加快步伐走出小区,凭着脑子里那点残存的记忆勉强找路,友枝在变得陌生的镇子里绕了好几分钟,才总算到了地方。
镇上的祠堂是公共祠堂,修缮仿古,里面是每家的供奉搁隙,供镇民们安放先人的牌位,前来祭拜上香。
祠堂在友枝的印象里,常年烟雾缭绕,每次进屋满身都是烟味,给先祖磕满十个头、烧纸,出去时鼻子里全是灰,呛得人不舒服。
穿过一条小路,走上青石台阶,进入祠堂内室,刚推门走进去,一股香灰味就扑面而来。
屋里,两个舅舅和母亲友娜都到了,友枝张口叫人:“大舅,二舅。”
两个男人听声回头。
光头、留胡子且身体微胖的是大舅,是连锁酒店的大老板,财大气粗;旁边留中分的瘦高个子男人是二舅,蓝芜区赤锋中学的数学老师。
两个舅舅应她,“枝枝来了,先磕头,再烧点纸。” 友枝低头,地上放着个黑炭盆,旁边堆着几沓纸钱。
友枝在牌位供案前站定,抬头,最上面摆放的黑白画像里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对她慈祥地微笑。
第3章
古朴的长桌上摆着白皮点心和贡果,长蜡烛正安静地燃烧。
她在蒲团上跪下来,磕了十个头,再站起来,头脑有些发昏。
“烧纸吧。”
友枝凑到炭盆边,拈起纸钱往里添。
炭盆里的火越烧越旺,她心里懊恼这身喜欢的衣服被这样的烟灰一熏,回去就不能要了。
舅舅们在旁边闲谈,偶尔有人进来,友枝被迫社交,接受对方一番或真或假的夸赞。
十月份天气还是热,过了一会,她被高温烤的满脸是汗,汗水顺女孩白皙的脖颈不断往下淌,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色。
有风吹进来,卷起炭盆里的黑灰,呛得友枝喉咙发紧,她抬手擦了把头上的汗,听到外面的人在搬弄水泥袋子,东西摩擦地面,发出拖拽的声响。
祠堂这地方貌似还要继续装修。
友枝将思绪放空,恍惚间听到脚步声。
——好像有人进来。
炭盆里火苗微弱,要灭不灭的,她低头看见,就就想把火引大些,拿纸钱小心地点了几下,怎么也不得要领。
友枝有点心急,风把火星吹得摇摆,她小心躲开,忽然一只根骨匀净的手伸了过来,先她一步拿起旁边的烧火棍子,飞快搅动起炭盆里的余屑,熟练扒拉到一边,随后几沓纸钱被添了进去。
快要灭的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她这才发觉旁边挨了个人,“谢谢——”下意识扭头看去,那人却利落起身走开。
她只能看到对方宽阔有力的后背,身材高挑,肩宽,细腰窄俊,少年穿一件白衬衣,被休闲裤布料勾勒的两条长腿纤秾而有力,一边的耳朵上戴银饰,白瓷般的后颈,在午后门外的夕阳下灼灼发光。
——目测挺帅的?
他指骨分明,方才与自己碰过指尖时,她发现这人虽是少年,却并不孱弱,掌心宽大,筋骨分明,青筋清晰,很翕张的脉搏。
莫名危险得很。
看着他的背影,友枝的脑子里没来由地冒出这个想法。
她看着那少年走了几步,在蒲团跪下,仰头,姿态虔诚。
友枝并不意外。
外婆生前是赤锋镇里极具公信力和威严的“镇医神婆”,她皈依道教正一,精通医术玄黄,一生行医治病,年少时因及时救助了几个得肺痨濒死的孩子,成了镇上的大恩人,她为镇民治愈了许多疑难杂症,颇受爱戴。
镇民婚丧嫁娶,都先请她前来卜问吉凶,逢年过节也请她祈福驱邪。镇上的小孩子见了她,会规规矩矩喊一声“美和婆婆”
她死后,镇上时常有人来悼念她。渐渐的,等年长的人们逐渐老去,年轻人来拜礼就变得敷衍起来:他们跪下磕头,不过是做足了恭敬架势,头颅象征性地磕下去,却不碰地,只蜻蜓点水来那么一下,更有甚者,连头也不磕,随便意思一下就完事了。
友枝对此见怪不怪,顶多站起来陪个笑脸,还能指望对方有多恭敬呢。
——那这人也会这样吗?
她望过去,见那少年俯下身子,他起式,躬身、伏地,头颅弯下去,压的很低。
彭。
一个完整的叩首。
友枝不由得抬头。
少年起,抬眸注视着牌位,几秒后将身体伏低。
他规规矩矩地给外婆磕了足足十个头。
只有孙辈的嫡亲后代才给先人磕十个头,其他人能磕五个就足够给面儿了。
头磕的很实在,额头触碰前面垫着的软枕,友枝能听到头磕下去时每一声的轻响。
她有些诧异。
……这人的姿态,甚至比她磕头时还要规矩、恭敬上那么几分。
这人是谁啊?心里一股好奇蔓延了上来。
她想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就想等他站起来。
少年磕完头起身,接过她二舅递来的香,虔诚地朝牌位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条插入香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