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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凤池心想的是:当真不是同母所出?
    连这引人注目的手段都是一模一样的。
    六皇子本就想探寻洛棠的消息,忍不住干巴巴地问:“可是谢司业家中有事?可有本宫能帮得上忙的?”
    “多谢殿下挂念,不过是个远亲病了而已,不值一提。”
    谢凤池委婉回拒了六皇子的探寻,突然也没什么心思继续与他再打太极了,便若有所指地提点了一句:
    “微臣能教的,皆已倾囊相授,想必圣上不日就会委派殿下事务处理,届时殿下便得多多留意,不要再贸然与大皇子产生冲突了。”
    六皇子顿时激动起来,却又不敢发作,轻声问:“司业的意思是……”
    “大皇子重西北兵事,错开便好。”谢凤池同样轻声回复。
    六皇子得了最重要的信息,心里咯噔与霍将军一家的关系,便也没有别的心思了,当即便拜别了谢凤池匆匆离去,留下谢凤池独斟剩下的半壶绿杨春。
    谢凤池没打算去看洛棠。
    真病假病,本就与他无什么关系,特别是如今圣上身子快不好了,真要到了蒙昧不清却还没定下储君之时,便会到了要洛棠进宫的时候。
    她迟早要走的。
    最后一杯倒下来,谢凤池淡淡看了眼杯中的清茶,这是广陵来的好茶。
    水光盈盈,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同样来自广陵的少女,还有她哭红的眼。
    作者有话说:
    洛棠:妈他骂我茶
    谢凤池:?
    第十六章
    洛棠病倒是必然的。
    她揣着心事,中午便没吃上几口饭菜,到了下午又被迫在院子里站了几炷香,饶是深秋,一贯娇养的少女也耐不住满身大汗地倒了下去。
    杜管家来看了一眼大惊:“脸怎么都白成这样了?”
    那两个教养妈妈和负责照顾洛棠的丫鬟回头一见也傻了。
    洛棠惨白着张脸懵懵然地躺在床上,真倒像个病重的——她们该不会真把人驯死了吧!
    “不,不知啊,老奴也就按照平常法子教导的……”
    杜管家急不可耐地扭头去找谢凤池了,倒也不是洛棠有多重要,只是人是老侯爷带回来的,教导又是世子的主意,不论哪一个都不能怠慢了。
    不知过了多久,洛棠终于缓了过来。
    她颤巍巍睁开杏目,怔怔盯着帘幕重重的床帐,才想到刚刚彷如做了个噩梦,回到六七岁时还在大院里的时候。
    那会儿的事已然有些记不清,她也不记得是怎么落到的那处的,只记得没日没夜的训诫与教导。
    春老院新来的两个妈妈虽然看着严厉,却远不如从前那些婆子凶悍,她们是真的会动手打人的。
    六七岁的小姑娘,短期也不会往外卖,不听话了便动手,专挑不易看出伤口的肚子和腿内侧踢拽。
    只要不打死,不留疤,怎么教训都没人拦,连饿多少顿都正常,就是为了将她们驯服得乖巧听话,会缠人。
    昔日的皮肉之痛依稀可记,肚子里的饥饿也在火烧火燎般提醒她,她吃了太多苦头,绝不能再回去了。
    正打算坚强地爬起来继续受驯,也好叫这些人高看她点,洛棠却倏地听到院外丫鬟婆子们紧张地议论,也不知世子来了,可否会惩处她们?
    她顿了顿,侧目看窗外,正值傍晚,晚霞将院里渡了一层金黄。
    洛棠心思一转,正掀起被角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没等到谢凤池,却等来了个老大夫。
    洛棠赶紧闭眼,黑暗中听着大夫给她把脉,说她身子底不好,又郁结心头,所以倒得突然也情有可原,并非受了什么外伤,只待开两副安神静气的方子,好好调理即可。
    洛棠心想,这方子她喝了必然不会好。
    在立雪院的谢凤池听了庞荣的报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便先服药吧。”
    庞荣点头,又迟疑:“那药方极为普通,若真是身子底不好,可否要换个大夫再看看?”
    也免往后真送进宫里,结个梁子。
    谢凤池却笑着摇摇头,只道,一日未好起,便往药方里多添一钱黄连去。
    庞荣自当遵从。
    等到第三日,洛棠那药真是再也入不了口了。
    “杜管家……这,这药,怎得,一天比一天苦了呢?”
    洛棠捧着药碗颤颤巍巍,哪里是医她的药,是要她的命啊!
    杜管家不以为然:“良药苦口,小娘莫要挑剔。”
    洛棠无法,只能苦歪歪地屏气喝下,心里想,她再能忍,也忍不了这苦药多久了。
    若是到今晚谢凤池还不来,那她就,就……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到了中午,天上又下起了小雨,下午时,雨下得更大了些,哗哗啦啦,将院中一半植物的枯叶都涮了下去。
    一层秋雨一层凉,屋子里也冷得叫人缩手缩脚起来。
    洛棠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想,这种天气,不用训导规矩,躺在床上睡觉,枕边还摆着本未看完的话本,待她醒了翻动几页,真是恣意。
    只是洛棠也不知,是否舒服的事不能贪多,否则后面要承担得便无穷尽了。
    她还在借病贪睡,骤然便听得屋外人声传来,人声携着鞋履踏在地面、溅起水声的响动一路传进院里。
    洛棠不明所以,受宠若惊地猜测莫非世子来了?
    下一秒,屋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冷冰冰地携进一抹凉风。
    洛棠透过床帐,才隐约瞧见个雍容华丽的身影,那身影已快步走到床前,一把掀开了帐帘。
    洛棠见到来人,脸上的血色当真退了个干净,一片煞白!
    “还真是病了,”姑奶奶沉着脸,蓦然扯出个笑,
    “可既然服了药两三日都没见效,就当知不是静养能好的!”
    院里的丫鬟左右为难:“姑奶奶,是世子让小娘安心养病,这……”
    “凤池尚未成家,怎知女子的病症如何处置?”
    姑奶奶斜眼睨了番洛棠,紧紧盯着她惊恐的脸,冷笑道,
    “我这个当姑母的便来教教他,家中娘子久病不愈,多半是装的,罚一顿便好了!”
    言罢,不由分说将洛棠从被子里拽起,冷风径直灌进洛棠的里衣,吹得她周身一僵,连连求饶!
    杜管家在屋外倒是想进来一劝,可房里两个都金贵着,他也不便留在这儿看,且姑奶奶脾性大,他实在劝不动!
    “怎么就过不去了呢这,”杜管家急得搓手,左思右想,提拽起身边小厮,
    “快去玉山斋同世子通报!”
    他其实对洛棠的死活无甚在意,只怕真出事了自己担责,便明知世子今日外出,却还是叫下人去通报一声,届时不论姑奶奶将人如何了,也好让世子知道,他努力过了。
    可谢凤池没有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玉山斋是今年京中新开的一座清雅书斋,卖书的价格极为公道,不少学子会来此处。
    如今书斋的后院凉亭内,正坐着位宗室贵人,国子监翘楚。
    谢凤池捧着线装的书册翻阅几遍,轻轻笑了笑:“倒是轻便。”
    崔绍面色平静,一身青灰长袍不显荣华,衬得这人有几分清俊冷肃。
    “不过是为了降低成本,好让更多寒门学子能有路可循。”
    谢凤池颔首:“崔绍有心,能为天下读书人想到此举。”
    “感同身受罢了。”崔绍神色淡淡道。
    谢凤池抬眸看他:“如今你高中殿元,圣上钦点你入大理寺,已是不同以往。”
    “那也只是钦点了我一人,这天下尚有千万有志之士,我辈既能,便当为其开辟疆场,”
    他说完看了眼谢凤池,“谢司业当明白这个道理,你之学问在我之上,更是宗室中最受文人学子尊崇的人。”
    谢凤池笑了笑,却是没有回答。
    他只掂了掂书册:“可我观书斋的售卖价格,怕仍是入不敷出?”
    崔绍呵了一声,显得有几分冷气:“自有高价的供些贵人挑选,收支倒也算平衡。”
    如此,谢凤池也没再多问什么,只与这位新科殿元聊了些学识相关的,便叫下人来将他挑好的书打包回府了。
    也是此时,庞荣才来硬邦邦地告诉他,姑奶奶去了府里,叫洛小娘在雨中罚跪,估算着,已有两个时辰了。
    谢凤池蓦然攥紧了书脊,线定的纸张极易被捏皱,引来崔绍关注:“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未曾。”
    谢凤池笑容如常,只是那双眸子沉如黑夜,叫崔绍看着皱了皱眉。
    回府的时候,雨下得更大,接天连地,磅礴恢弘。
    庞荣给他撑着伞,却发现,嘶,世子今日走得好快。
    谢凤池刚走到春老院便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瑟瑟地跪坐在雨中,她浑身湿透,肉眼可见地瑟缩着,难为竟两个时辰都没有倒下去。
    那一瞬间,谢凤池犹豫着没踏进院子,因为他发现,他心头闪过一丝差点没被察觉的迷惘——
    若她当着他的面倒下去了,他是抱住,还是放手?
    可没等他想出个结果,院子里的洛棠似是终于挺不住了。
    她满头黑发被雨打湿得像是盘踞的水藻,冰冷地包裹着少女脆弱的身躯,显得她那么瘦弱,不堪重负。
    洛棠晃了晃,直直朝前栽倒。
    她大概是不知道了,她倒下去的一瞬间,身上的雨水打湿得确是另一身纯白柔软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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